第8章 奈良

大多数同学眼巴巴盼望着的修学旅行终于来了。不明白为什么要舍东京、京都这种地标式目的地不去，偏要七拐八拐的导线去奈良？在新干线上坐着，身后有同学发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什么呢？”闭上眼睛，感受光影极速变幻的形状，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念出来。

        花岭撕开零食的包装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鹤子拿出新买漫画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男生们则掏出游戏机扎堆激情奋战，时不时传来爆破音并伴随着gameover和“可恶再来一局”的不甘，基本上成为这趟旅行的标配。

        窗外流景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倒退。光斑绰绰，茫白的光亮里，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闪现出来：国语课板书上截断的笔迹、仙人掌淡黄色的硬刺、风扬起镶金边的尘埃、校门右侧长方形的小花圃……

        “可以啊羽生，打游戏很有一手！”半睡半醒间，眯起眼隐约看见男生们勾肩搭背的围在羽生身边，原本就是爱笑的年纪，他露出的笑容在车窗的映照下特别好看，似乎过去被排挤或者欺负的事全然不存在一般。

        会越来越好的吧，不管是羽生还是自己，都是在向着有光的地方努力奔去。我默默想着，最后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安然睡去。

        一路从仙台至京都，再搭乘近铁京都线，带着迷蒙的困意折腾了一小时，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奈良。我们背着硕大的行李打着呵欠听从老师们的安排，转乘大巴在春日大社附近的神社住下。

        男生一楼，女生二楼，六人一间，集体吃过斋饭后，我们便回到各自的房间内整理行李，休息一会，等着人少些，再去洗漱泡澡。房间隔音不大好，躺在榻榻米上，侧耳就能听见楼下男生咚咚跑跳的震动，鹤子与同屋女同学催我赶快爬起同她们看看阳台，我揉了揉眼睛起身，只见女同学拉开帘子，橘红色的金光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骤然之间，困意全无。

        整个二楼的连廊都是阳台的一部分，视野极广，入门的鸟居与远眺后的群山，郁郁青青，乌金坠地之际，日式传统老宅在黄昏下，透出一丝悠远绵长的古意，志怪书谱上常写的逢魔时刻，此时在印象中鲜活起来，身边名叫早川妙的女同学甚至惊喜的欢呼了几声。

        “感觉如果偷偷跑出去，会撞见百鬼夜行的样子啊。”她双手握拳，面上难掩着跃跃欲试，“呐，春乙，你老家是这么棒的地方，真是幸福啊。”

        鸟居，即神域的入口，神明的安歇之处，意味着绝对的安宁与平和，宽敞的庭院里，饭后散步的同学们手拉手围着鸟居打量，在二楼望下去，隐约还能听到她们忽高忽低的间断音符。

        池塘上的水风车缓慢的转动，竹板有序作响，一切都是那么纯粹而古朴。

        “哈哈，老家么……好像严格来说奈良是故乡，但不是老家呢。”

        “诶？你不是奈良人么。”

        鹤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堆棒棒糖分给我们，打开塑料包装，浓郁的葡萄味在口腔里极速扩张，“唔，好酸。”眉毛紧成一团，良久才缓过来。

        “爸爸是奈良人没错，但妈妈是中国人，我出生成长在奈良，一次都没有出国去看看妈妈的老家呢。”

        “咦，你还有这样的秘密吗！”鹤子故作惊讶，“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们，好过分唷。”

        我戳戳她的脑门，“这哪里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呀，两个国家离得这样近，光靠长相很难辨别的，况且这几年身边外国人也多起来了，嫁娶这种事，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站在一旁的早川也跟着附和，“说的可不是么，我家也有叔叔娶了位中国妻子，哎呀呀，婶婶真是做得一手好菜啊。”

        鹤子咂咂嘴，点头说好像确是这么回事，又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于是我们便不痛不痒的揭过了这页，转而讨论各国到底有多少美食，以及有机会一定要来我们家蹭一顿饭。

        “我说各位，不如换个地方聊怎么样，露天温泉那里人少了，要不要一起啊？”花岭和隔壁房间的女生敲门提醒，“去泡泡吧，这一趟可别白来，景致格外好呢”

        神社里竟然还有温泉汤池，还挺意外的不是？身子泡在水中，毛巾顶在头上，听旁边一帘之隔的男生们叽叽喳喳不停，讨论的话题依然围绕着游戏和体育，不知道为什么就聊不腻。

        偶尔伴着扑通扑通的入水声，也分不清是女宾还是男宾，热气腾腾池中，白雾缭绕，夕阳已经完全陷落，月色爬上树梢，春蛙和树影投射在水中，莫名多了份闹中取静的惬意感。

        “羽生，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腿部的肌肉真是厉害。”在时有时无的对话中，听见有人在念他的名字，于是噤声，竖起了我八卦的小耳朵，仔细分辨。但显然打起精神的不止我一个，花岭口中「隔壁班的藤原」此刻正扬起纤弱的脖颈，面色绯红的听着，一旁的女伴还在调笑她的羞赧。

        “对面的羽生结弦同学，听得见吗？”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越过苇帘，精准无误的投递至男宾汤池，“我们班的藤原优，有话要对你讲呐！”

        “诶诶诶？不要说了。”藤原红着脸去捂女伴的嘴。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后，对面猛的发出各种喝彩声与口哨声，像是沸腾水波里噼里啪啦冒出的滚烫泡泡。

        “不仅羽生结弦听得见，我们也都听见啦！”于是，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哇哦，”鹤子支起下巴，蹲到我身边，悄声说：“羽生果然成了我们四班的名人。”

        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兴味盎然等着事情要如何发展。

        我叹了口气，对鹤子说：“看来羽生名人的修学旅行，第一晚注定是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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