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十一章
弱水南岸。
杨舜英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以女王的身份离开玉衡宫，到各地寻访，亲自看看这片富饶的土地。
她此时正在这里是玉衡宫往南走的一座商都，名为安义城。此地气候温和，雨水充沛，有上千家种植桑树的农户，另有大小丝绸织布作坊不计其数，数百年来一直以盛产名贵丝绸闻名。这里产出的丝绸轻盈飘逸，恍若霞光璀璨，以高价售往临近各国，仍旧被邻国呼喊着供不应求。这里的百姓也因这养蚕缫丝的生计，常年生活富足，安定享乐。
“陛下，您瞧瞧这前面一大片，都是咱这里农户种植的桑树，足足有上千亩，这些桑树全都有上百年的树龄了呢……”
杨舜英一身黄袍，被一群官员侍卫们簇拥着，站在城郊桑树园边上的一座亭楼里。她凭楼远眺，只见远处平原上种着大片大片的桑树，在阳光下棵棵嫩绿茂盛望，翠叶晶莹，一棵挨着一颗整整齐齐种着，放眼望不到尽头。
”您可别小看了这些桑树，就光是安义城东的这七千亩桑树地，除去成本，高价卖给邻国，每年可给朝廷带来近百万两白银的收入呢！”安义城府尹看杨舜英满脸阴沉，又补充道。他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可以让陛下高兴的事。
杨舜英听了这话，也有些惊异。她倒是不知道，原来这里的丝绸这样值钱，这岸的人倒是惯会享受。
“……全国各地的桑树，总共有多少亩？”杨舜英突然沉声问道。
“回陛下，是四百八十三万亩，占全国耕地的三成有余。”官员赶忙回答，语气颇为骄傲。毕竟，桑树越多，就代表着朝廷越富饶，这些桑叶在他们看来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是，那官员刚说完话，就似乎听见这位年轻的女王陛下似乎冷哼了一声。
然后他就听见女王陛下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从他头顶传来：
“全都拔了。”
“陛下，您刚刚……说什么？”身旁的官员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朕说，全部拔掉，改种稻粮。”
“这……陛下，咱们稻粮早已自给自足，您为何要将这些宝贵的桑树砍掉，改种一文不值的稻田……”官员们都甚是不解。
“朕下旨意，还要一个个经过你们同意么？”杨舜英的话里已含了几丝怒意。
她一挥手，走出了亭楼，“东南各城全部改桑为稻，即日起立刻施行，半年内朕要见成效。”
“陛下万万不可啊——”安义城府尹发出一声哀嚎。
杨舜英却已一挥袖子，离开亭楼，将那些官员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了。
……
七日后陛下寻访结束，重回玉衡宫，此时的玉衡宫已有些人心惶惶，大批桑田被毁，丝绸制造局没了货源，不知有多少官员的财路会受影响，近日已有好些丝绸大户来官府闹事，不让官兵拔掉祖宗传下来的宝贵桑树，甚至还因此闹出了几条人命来。大家都不知道，陛下这个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断了朝廷的财路，玉衡宫不也要受影响吗？
杨舜英才不管这些卑贱的商户，她甚至出动了玉龙军坐镇，以保证改桑为稻的政策顺利施行，至于死多少人，闹多大事，她才不在乎。
“舜英，不是已经打算回去了吗？你这命令一出，地方又要生乱，你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凝弦站在她身边，虽然知道她为何要下令扩种稻田，却觉得此时时机真是不妥。
“你去给父皇写信，就说我还得多等几个月。”杨舜英看着桌案上的奏折，看得认真，头也不抬的道。
凝弦瞧着夜已深，舜英却还不歇息，有心提醒她，却也知道她定然不会听，只得悄悄离开，想亲自沏一杯茶来。
过了一会儿，凝弦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轻轻推门进来，却见桌案上灯还亮着，舜英却靠在金黄色凤凰软椅上，手里捏着毛笔，睡着了。
凝弦看着她，灯光照见她乌黑的头发，隐约却有银丝一闪。
“你瞧你，整日操劳，都生出白头发了。”凝弦看着她，轻轻说出这句话，语气里有些无奈。
他上前伸出手，想把舜英抱回床上，手抬在半空好一会儿，却没再往前一分。
凝弦站在软椅前，静静看着她。他平日里冷峻的脸，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那么凶……”半晌，凝弦又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话，忽见舜英动了下手，将手中的毛笔松开。
凝弦迅疾伸手，将毛笔接住。抬头见她没有醒来，便抿起嘴唇，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
他瞧了舜英好久，似乎终于看得心满意足了，才从内室取出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又熄了灯，轻轻走出宫殿。
……
英灵殿地下的密室内。
微微回到芸儿身边坐下，芸儿这才注意到刘长庚身边的微微，一看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又是谁？你是人是鬼？！”
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脸，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布，把脸裹起来，才道：“我是人。”
芸儿却还是十分害怕，缩到墙角惊恐万分地看着她。
微微赶忙摆手道：“芸儿，你别害怕，我真的是好人……不信你瞧，我身上什么刀啊毒药啊都没有的。”
微微倒倒袖子，拍拍衣服，好让芸儿看见自己什么也没带。
微微又道：“我是刚才那人的朋友，我也来帮你出去的……真的真的是真的。”
她瞧见芸儿仍是满脸防备，不由得有些急了，自己该怎样和一个精神错乱的人沟通呢？
芸儿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你们这些骗子！”
微微叹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芸儿一直叫她骗子呢？她看芸儿一直坐在地上，便关心道：“你快坐床上吧，地上冷。”她想要伸手把芸儿拉起来，芸儿却一把推开。
微微抓抓脑袋，知道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还是急不得，得慢慢来。
此时微微已经快一夜未睡，这会儿有了困意，实在想倒头就睡，又怕睡着了之后有人来密室里会发现她，便钻到床底下，对芸儿道：“芸儿，求求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在这里。有人要追杀我，要是我别人发现了，就死定了。”
芸儿似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你也是被黑衣人追杀的？”
微微赶紧道：“是的是的，你瞧我的脸，就是被他们给搞成这样的。”
芸儿一听这话，也慢慢放下戒备，“原来那群混蛋抓了这么多人。姑娘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叫你被发现了。”
芸儿又看她躺在阴冷的地上，立刻把床上硬邦邦的被子拉下来，示意她先出来，“睡地上怎么行呢！起码也得给身下铺床被子。”
“我若是身下垫了被子，你可盖什么呀。”微微赶紧摆摆手。
芸儿却用力把她从床下拉出来，“你别瞎操心！”
她说罢，便自己钻进床底，熟练的把被子铺展，微微瞧她手法娴熟，以前一定是个经常干家务，爱干净整洁的妇人。
芸儿做完这一切，却不上床睡觉，又缩在床前的地板上，呆呆地坐着。
微微重新钻回床低下，困极了，迷迷糊糊道：“芸儿你不困吗……”
芸儿却没有回应她，微微听着芸儿蜷缩着身子，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她想仔细听她说些什么，却实在太困，听着听着便在床底下睡着了。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密室里还是一样的阴暗，点着几盏烛火，不辨昼夜。
她从床底下爬出来，看见芸儿正坐在桌前，吃着一碗干米饭，桌上还有几小盘菜。
“有人来过了？”微微问，不过似乎自己没有被人发现。
“是，你这丫头怎么睡得那样沉。”芸儿有些嫌弃地看了微微一眼。
她吃了一半便放下筷子，伸手示意微微过来，道：“这些咱俩分着吃。”
微微心想芸儿虽然看上去有点凶，还是挺体贴的。她吃完了剩下的饭，问道：“这些碗筷会有人收走吗？”
“那些人每天早上会来一趟，送一整天的饭，同时收走昨日的碗筷。”芸儿道。
微微点点头，密室里又是一阵沉寂。
烛火照耀下，微微瞧着芸儿满头白发只用一根木簪子胡乱地挽起来，面前垂了许多银白色碎发，便试探性的走到她身边道：“芸儿，你看，你坐着也是干坐着，不如我来给你梳个头发吧。”
她瞧着芸儿没有拒绝，心中一喜，便上前，轻轻取下她头上的木簪子，没有梳子，就用手指做梳，小心翼翼抓着她的头发，给她重新挽了个精神些的发髻。
“唔，马上就看着年轻多了嘛。”微微蹲在芸儿身边，颇为满意地一笑，看她把头发扎起来后，容貌并不衰老，想来也不过三四十岁。
微微瞧着芸儿神色缓和了许多，便接着开口问：“芸儿，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芸儿皱着眉，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最后一次和长庚在一起的时候，是哪一年呢？”
“不知道。”
“那……你也是黑羽翼族人吗？”微微又看着她，小心问道。
芸儿听到这话，立刻窜起来，又躲进墙角，大笑着看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来套我话的！你们都去死吧！你们这群混蛋！”
微微瞪大眼睛，被芸儿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激动起来，赶忙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问了，我什么也不问了，你别生气……”
微微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后的几天，她都很少再和芸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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