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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论道


齐再道心如死灰地看着陈长安,到底没去做心肠歹毒之人,割下小石头的头颅,以证自身清白。
  陈长安撇嘴道:“齐再道,就当你不是夜照司谍子好了。可溜须书生于我无用,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个小家伙滚了。”
  他动了动手指,原本毫无声息的小石头,瞬间恢复气息,比起方才要微弱不少。
  齐再道见状,这才意识到小石头没死,长吁了口气,并不滚开,起身行了一礼,开口道:“尊我者王,畏我者霸。以公子的身份地位,明明行王道更合乎人心向背,何必非要以区区霸道之术来收取人心?”
  陈长安翻看藏书不知凡几,对于王道和霸道这等国策之术自然有所涉略。当初还在京都时,他曾和徐默就有这方面争论。五十手无敌于世的徐家庶出,力张霸道之术,曾豪言,只要离州三十万边军保持当年一半战力,他之霸道就足以横扫一切。
  如今听得齐再道有些看不上霸道,陈长安考较道:“你觉着霸道之术不堪一提?如今无论是景朝还是武周、西魏这些大国,推行的可都是霸道之术,这些年国力都不曾亏损分毫。倒是你所说的王道仁政,据我所知,当初那位离州主人推行的便是如此,最后结果如何?还不是被景朝吞并,沦为一州之地。”
  齐再道正色道:“公子,王道仁政,只需以圣王贤相之治,再推行耕者有其田的顺民之举,便可筑千秋百代之基业。公子所说霸道之术,不过以权术谋国的短视之见。景朝也好,武周西魏也好,看似强盛无比,实则内忧外患不少。仅就景朝而言,权术之下,市井平民苦不堪言,如小石头这样家破人亡的不知凡几,没有耕田,又别无他路可活,最终只能沦为流民乞丐。霸道权势之下,虽会低头求活,可一旦有人心怀不臣,只需振臂一呼,便从者云集。方才公子所说离州王道的先例,这段秘史我曾在老夫子那读过,当时离州之败不在于国术,而在于外强天命。倘若不是那场蛮荒之役,离州大君心灰意冷,景朝未必能吞并离州。再者,如今已过去三十多年,离州依旧只尊离州大君,视中宫三院于无物,甚至只需那位公子说上一句,便有无数人景从,可于三国之外再立一新朝。这便是王道可筑千秋百代之基业的佐证。区区霸道之术,安能相提并论?”
  这番论据倒也有几分意思,也不知徐默遇上这个齐再道,两人所行之术又该如何?
  陈长安能取回守阙剑,得益于离州主人的官子算目,才侥幸没有归一。地宫三年,要不是陈太平留下的后手,白衣身相也不会帮他镇压另外半枚符篆,这份恩情自然要回报离州。更何况,他要剑起春秋,自然也得以离州为根基。
  王道也好,霸术也罢,这种治世之道,绝不在于空谈,而需得知行合一才是正理。
  瞥了眼神采飞扬的书生,陈长安冷笑道:“尊王贬霸?眼前尚且苟活不过,何谈将来百代千秋?”
  寒夜凄凄,齐再道却并不觉着冷,反觉心底一团火焰在灼烧,他仿若能看见未来光景一般,温声笑道:“王道仁政在于润物无声,无需刀兵,天下自然归心。霸道权术,以武力强行镇压,功在一时而弊在千秋。公子所说王道活不过当世,需知圣王恃德而治,上下莫不一心,兵者其三,人和为最,千万人一心对敌,即使敌强我百倍也无国破之忧。我当初在科考策论中,曾言大景眼下所推行霸道权术,王朝根基不必百年,五十年内就将毁于一旦。中书院驳斥我为乱党余孽,甚至命夜照司彻夜盘查,却不知他们所行净是乱世之术。如今才不过五年,景朝乱相已起。我与余庆楼一帮同年,每每说起此事,总觉枉读圣贤经书,心有戚戚,不免惹人泪目。”
  陈长安一路走来,见多了满腹牢骚,郁郁不得志的书生狂士,对于他最后感慨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王道之治,倒也被他说出了几分道理来。陈长安眯眼看他,“你所说王道,归根究底不过人治罢了。但所谓圣王贤相谈何容易?想做道德圣人?这种人,最后可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齐再道,如今已是大争之世,你这套说辞,并不比一个馒头值钱。”
  齐再道沉默半晌,最终笃定道:“公子,纸上谈来终究浅薄,王道也好,霸道也好,能于大争之世强国富民才是正道。”
  “有趣。王道霸术,都是国争之策,你跟我说这些,想来是早就清楚我的身份了。所以,齐再道,到底是谁让你等我的?”陈长安眼眸中金光点亮,轻声问道。
  齐再道困守齐州多年,夜照司虽说没再追究他的罪责,但对这位被中书院除名的士子,各地关卡都有照应,绝不允许他轻易离开齐州逃往别处。齐再道没那个本事逃走,就只得窝在齐州,穷困度日。
  他之所以对陈长安纳头便拜,绝不是所谓的仁王景象,而是三年前遇见的那袭风华绝代的红衣,当时给出陈长安的画像,并让他耐心等待,总有一天,离州会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守株待兔三年,原以为这位离州公子不会过来,哪里料得到今夜就遇上了。齐再道绝不是一味读死书的酸腐儒生,否则也不会一见陈长安,就毫无风骨的极尽溜须手段。读圣贤书这些年,他当然清楚,想要治世天下,仅凭一腔热血根本无济于事,需得拥有一官半职在身,心底抱负才能够施展一二。所以他绝不吝啬笑脸和恭维言语,就为了得到那么一丝机会。
  齐再道恭声道:“公子心思剔透,观一粟而知沧海。我知公子,确乎是三年以前,是由当时那位红衣殿下亲手指点的。”
  朱厌曾说陈太平是在串线成珠,离州主人有一份名单在她手里,都是留下来给离州公子的。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么一天了。
  陈长安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寥落,“原来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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