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君臣
天是越来越热了。
为了叫江吟晚睡的更舒服些,已然换了青白釉瓷枕,这种枕头是中空的可以储物,散热极快,最能消暑。
上面常有题诗,譬如:为争三寸气,白了少年头。
因睡前总会看到一眼,以做警醒的作用。
不过为了防止久睡受凉会头痛,赵全便命人在外面又裹了层丝绸枕套。
再在帐子两边各挂一个草药香囊,用以驱避蚊虫。
这一觉也就舒舒服服的睡到卯时。
说到睡,所谓,寝不横尸,卧不覆首,眠不北向,仰面而卧被视为不吉,故而东陵国推崇以右侧卧。
而为消暑除了在睡觉上下功夫,殿里还设了风轮,庭院中种着满香花,再将风轮转动,满殿便都能馥郁飘香。
数十金盆呈冰,若是穿着单薄甚至能生出冷意。
下过早朝,宫女们正在各处布置着新鲜的插花。
江吟晚对这些雅事都感到奇特,正巧有个小宫女捧着花篮正忙活,她便驻足了片刻。
那小宫女察觉到有人在瞧自己,以为是小姐妹,正想与之玩笑,转而就望见是陛下,笑容瞬间凝住,紧张的险些将花枝给折了。
“奴婢见过陛下。”她规规矩矩垂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别紧张,我又不吃人。”江吟晚摸了摸鼻尖,望着那一篮子还未插完的花,小宫女用的是栀子、百合、夜合、蜀葵、石榴与萱草。
篮子本常做农家采桑枳取蔬果之用,如今倒成了颇受欢迎的花器,而宫中的篮子还是有别于民间的,多是掐丝镶玉,华丽多姿。
她瞧不懂其中门道,也就只看出了隆盛。
小宫女听她语气随和,扑通扑通的心脏慢慢平复了下来,偷偷的鼓起勇气抬了抬眼。
赵全敏锐的察觉到后以防生事迅速瞪了过去,又将小宫女吓低了脑袋。
他轻咳两声“陛下,王大人还在文德殿外候着呢。”
江吟晚回过神来“啊对对,快走,快走!”赶着又去忙了。
文德殿。
对于没能实行考绩一事她始终心有不甘,这才寻了王淼来议事。
为显尊敬还特意叫赵全又备了把椅子好叫王淼能坐着。
王淼对此受宠若惊,却恪守君臣之礼,死活不肯坐,也便作罢。
这些年她一直与武人作伴,学的是如何掌兵,因而对朝堂缺乏掌握,王淼的话便大有点拨之用。
今日恰以权臣之害切入。
两人也不废话,王淼拱手一礼,直言“陛下可知,权斗,并非拳打脚踢那般看谁打得过谁,谁能杀了谁,输赢从不在于表面。”
“王卿请讲。”江吟晚自知自己这方面浅薄,没有张嘴胡言,规整着将身子端正,如同在听夫子讲课。
可谓是教导过她的真夫子都没有的待遇。
王淼见陛下不耻下问的向他请教,不由得心中升腾起一股何德何能来。
他将头更低了些,沉吟片刻,言辞犀利的开口“对于不臣之人,纵可不管不顾一剑杀之而后快,却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故,杀一个臣子并不是所难之处,所难之处是如何铲除这个臣子背后的支持者。”
“皇权沦落权臣之手乃大忌,这意味着支持皇帝的人少,而支持权臣的人多,皇帝成了木偶,而权臣在背后搅弄权术,成为了悬丝,实为真正的皇帝。”
“可以说,营造一个傀儡皇帝,不过是权臣谋权篡位的遮羞布。”
“那么王朝也便名存实亡了。”
王淼不弯不绕既透彻又大胆。
江吟晚微微蹙眉,难免想到魏东。
魏东如今这一呼百应的架势当真不可小觑,不过是一顿板子,便能惹来这么多人唱反调。
“说来,朕这心头有个疙瘩,想问一问王卿如何看,关于这个魏东…”她这些天翻了很多东西,虽然一如既往的讨厌这老王八,不过确实是个有些复杂的人。
“若说对朝廷的效力,这些年他功劳也不小。”
王淼是个顶聪明的,立刻会意,应道“正是,所以他渐渐权高,缺乏掣肘。”
顿了顿,又作思索了一番。
“依臣拙见,魏东今时今日倒还没有那么狂妄,也未曾到手权臣这种地位,掣肘是其一,打蛇打七寸是其二,他到底还自诩几分文人的骨气。”
闻言,江吟晚有些无奈的轻笑“是啊,既有私心又非不臣。”
所以她就连鲁莽的杀之而后快都不行。
敲打敲打,挫挫威风呢,那一帮臣子就都站出来“陛下三思!”“陛下不可!”“陛下不怕后世史书笔诛墨伐吗?”
按理说做皇帝的当然可以拿出皇家威仪来,‘强行’二字本来就是皇家的特权,不过是不可滥用罢了,而这招在白衔清手里则是从来不用。
不得不说,帝王独/裁也有独/裁的好,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子便会铭感五内俯首帖耳。
通俗讲就是,总给甜枣吃,那么一个巴掌就会招到不满与记恨,而总是打巴掌,突然有天给了颗甜枣,对方反而会感恩戴德。
然而为了白衔清的仁德之名,对着那群求情的大臣,她便怎么也奈何不得魏东。
搞得她头痛的不得了。
“陛下说到要处了。”王淼也跟着笑了笑,但随即又严肃下来,神色认真“陛下想进行罢官并非不可,但陛下不能丝毫不考虑他人的利益,没有利益就没有平衡,臣子顺从帝王除了忠君思想,还有就是他们能得到什么,故而大量的罢黜触犯的是群臣的利益,纵是平日再不对付的也会为此联合,这时候他们的敌人便是陛下,这就是为何陛下屡屡未能罚治魏东,一旦开口众臣便纷纷求情的原因。”
“表面看他们都是为了魏东,实际上却未必真与魏东一党,倒不如说魏东是被他们推出来的出头之人,而借此他们要达成自己的目的,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一语道破朝上的风向,使得江吟晚灵台一阵清明。
“…”她没有说话,心中对王淼的敢说敢言十分敬佩,不过,话说到这儿了,那么王淼这般不也是在触犯群臣利益吗?
“王卿。”她故意端起帝王的架子,沉了声音。
指尖轻轻的在案上敲打了两下。
“那么你呢?你就不怕朕觉得你这是在出卖群臣利益,为自己博取利益吗?”
“你也该知道,能够背弃群体而为自己博利之人,帝王理应更加忌惮,这当中可很难讲是忠君忠国,还是另有所谋啊。”
若是常人听到这话恐怕早就跪下请罪,说“臣断无此意”。
但王淼没有。
“臣自知不是个完人。”他既不为陛下对他的敬而得意,也不为陛下对他的疑而恐慌。
应答道“臣只是明白一个道理,正如圣人言,民由国生,民由国荣,国衰民微,国破民亡,那么一己之利不过是眼下尔尔,若无国,任何权势利益便皆为空谈,岂不可笑?”
臣子自当忠,可若无所得又为何忠?
譬如君主的贤德,治国的良策,可以改变家国,算得,
譬如君主的赏赐,给予的权力,授予的其地位,算得。
水清则无鱼,指望不让牛吃草还想牛儿跑是不成的。
江吟晚并没有真疑心或恼怒王淼,不过是觉着,帝王不能随便被个臣子牵着鼻子走,总捧着也是不成。
若只有仁厚难免纵容出放肆不尊,若只有残暴难免激起官民反抗,不让人轻易猜度拿捏住心思许能降低臣子的擅为。
“多谢王卿今日所言,朕收获良多。”她差不多收起架子,又恢复了和煦。
亲自送王淼出了文德殿。
王淼至始至终恭恭敬敬,亦不卑不亢。
是个人物。
午时。
为解夏日荤食油腻,尚食局特做了道莲房包鱼。
取最鲜嫩的莲房去瓤,塞进腌渍好的鳜鱼块,便融合了清新之气,十分鲜美。
樱桃去核,青梅三四煮水,加蔗糖,煎干压饼伴着冰块,是为樱桃煎。
各个费尽了心思。
赵全对上次牛乳之事心有余悸,便特意叮嘱“这樱桃煎发酸,陛下仔细着伤胃,可要少食。”
哎,白衔清这没口福的身子啊!
这樱桃煎吃着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实在是舒服。
江吟晚可怜巴巴的望着赵全,试图多混两口。
结果赵全实在小心的紧,只让她尝了尝就命人撤了下去。
午间会有小睡,过后又得起来批折子。
而今日的折子说来尴尬,她贪凉吃多了冰酪以致腹泻的事情竟从宫墙里传去了臣子们的耳朵,便有好几封热心的八卦臣子询问她身体康健,并建议她为身体计,要少食冰,若暑热难忍可将时令鲜果泡在冰中镇一镇。
甚至还有上奏说合该把冰酪给禁了的,言辞激动,整一个偏激派。
江吟晚看得无奈,招来赵全吩咐“去赏这个郑和一串猪惊骨!”
赵全“啊?”没明白。
猪惊骨不是给小孩儿辟邪的吗?郑大人家好像没添丁的喜事吧?
江吟晚将折子一拍,又好气又好笑“朕看他是魇着了,给他压压惊。”
赵全不敢多看,便粗略的瞄了一眼,这一瞄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全然懂了,没想到陛下如今也学会了揶揄人。
“是,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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