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太医
江吟晚清洗过身上的血污,一推门才发现白衔清一直守在门口。
“你不去清洗,在这儿守着我干嘛?”还以为他早被逗得落荒而逃了。
“等…”白衔清顿了顿,收紧掌心,轻咳了一下“给你上药。”
“噢,这个给我自己来就…”
江吟晚刚伸出手,话还没说完,赵全立刻堆起了笑来,恨不得现在手上拿把锁把俩人锁死。
殷切道“江将军快快快,赶紧请吧!”
陛下!您就快别说话了!
“啊?”江吟晚撩起袖子,倒不当回事,一人瞥一眼道“就胳膊上这点小伤,你俩怎么咋咋乎乎的。”
“哎呀!”赵全恨啊!恨她不争气!
况且“陛下,您这可不是小伤啊!”
那胳膊烂的是触目惊心,陛下何曾受过这种伤?这会儿又到底在逞什么英勇?
咱武功不行,已经沦落到要美救英雄了,那就抓紧的能招人心疼一番也行啊!
白衔清不知赵全心里的琢磨,只是又见那伤口,便觉她实在是惯会忍痛“这怎么算小伤?”
说着,他上前将人一把扯进了屋内。
赵全非常有眼力劲的迅速将门关掩。
“真没事。”江吟晚被攥着手腕,无奈坐好。
白衔清蹲下身子,处理伤口的动作有些笨拙,一瞧他便从来没做过这些。
可他又格外认真,动作轻柔的生怕会弄痛了她。
“你不必将我当瓷娃娃,在战场时伤久了会化脓腐烂,挖肉也是有的。”
江吟晚不知,自己不过实话实说,却叫白衔清心里更不好受起来。
他又想起她身上那一道道彼此交错的伤口。
同年岁的姑娘还与父母膝下撒娇,她就已奔赴战场,丧兄丧父又丧母的这些年该有多难。
他真是不敢再多去想。
“我知道你不当回事,可…”
白衔清无法将话说出口,垂头包扎好就收回了手,在袖下死死握着提醒自己不可再近一步,就不要说什么扰人的话。
见他欲言又止的咽回,江吟晚的心弦好像被触动了一下,似乎这么多年大家都彼此习惯了伤痕累累,不死不残就行,却唯有他会如此。
“我并非不领你情,你记挂着我伤口,我自然要谢你。”她不自觉就放缓了声音,看着胳膊上笨拙又细致的缠绕,就像白衔清这个人一样。
想着,她拉过一把椅子拍了拍“你坐吧。”
“那个,正好我有些事想问你,李太医我了解的不多,只知他曾经是太后的人,那是怎么又成了你的人?”
“嗯。”白衔清顺从的坐下,却不经意间挪动了一下椅子,离她远了些。
“十二岁那年冬天我被推入湖中,高热不退,太医却全部被调走,一度要病死…”
他的记忆再一次被勾回被赵全抱在怀中一声声央求不要睡的那个下午。
赵全说他会有办法,然而任他磕破了脑袋仍是徒劳。
直到他奄奄一息。
“后来就遇到了从母后宫中出来的李太医,他听赵全哭求,便对我心生怜悯,悄悄给了赵全一包药。”
“从那以后我便多亏了有他照拂,他说医者仁心,他见不得我一孩童如此受罪,却也多做不了什么,愿我能有造化。”
“…”
白衔清声音愈发的低“所以登基后我便感念他对我救命的恩情。”
怎料却又是一场背叛。
那是他在濒死之际唯一的一丝怜悯。
江吟晚转动着扳指,她想起曾带着李太医去给霁晓诊治。
面对一个宫女的伤他都会有所不忍,难道也是作假吗?
“我去审他,你可要去?”
她知道审问出来的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会伤他更深,或许审问后瞒下来自己再斟酌着告诉他更好,可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所以她将选择权交给他。
如果他想亲自听取答案,她便带他去,
如果他不敢听,不想听,她也可以捂住他的耳朵,不叫他再面对伤害。
明白江吟晚话中的意思,白衔清抬起头来,没有怯懦与畏缩,神色坚定“去。”
他想要听得一个真相,直面对那些针对自己的明枪暗箭,并一一奉还。
“好。”江吟晚眉眼带笑拂过袍袖,起身推开了房门。
她拉着他的手从屋檐的阴翳下一步一步走向阳光照射处。
赵全跟在一侧随时听候吩咐。
白衔清望着她自然而然牵起自己的手,既想就这般牵着,又怕会贪心更难以约束,便违心的挣了一下,竟是没挣开。
怕她察觉,索性老老实实跟着走了一路,只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做。
怎料到了地牢门口江吟晚却忽然顿住脚转了过来,对他道“你别老躲,有我在呢,什么都不用怕,我本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硬气点。”
白衔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什么,然而这二十六年,父皇没有为他撑过腰,母后要至他于死地,赵全一个太监自身难保,太傅和江老将军迫于形式也只能与他远离,却是只有她一个会说为他撑腰。
他目光落在那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颤动,想要回握。
阴暗自私的念头像囚笼中的凶兽一再叫嚣,想抓住这道光,独属于自己,永远停留在自己身边,是她一次次朝他伸出手,他要怎么克制一再放弃,他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让她离开皇宫离开自己,是她次次闯回。
可最终还是按捺忍下。
他不能那么做,正因喜欢又怎舍得让她不快。
她有千千万万种选择,但没有一种是为他停留,在后宫之中成为一只金丝雀。
江吟晚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李太医的地方。
他帽子上还插着早时她所射的箭矢。
那是为了审查故意留下的一命。
于药方和流去他州的疫情,李太医是整件事中的重中之重。
江吟晚支使着赵全搬了俩凳子进去,一个自己坐一个给白衔清。
断崖那一出累的她整个人都要折过去,实在能坐不愿站能躺不愿坐。
可若她在这牢里躺下,那谁才是罪犯?
江吟晚随手翻阅着黎涛已经写好了一半的卷宗,道“李太医,说说吧,朕已经命人查实,在洛州封控期间唯有你行动有异,孟太医的药方,安济坊疫病者所用而丢失的碗具,还有一个与你接头的官兵。”
就是这些东西窜连起来被偷偷送出了洛州,于水源中动手,为祸三州,令十五万人命丧黄泉。
李太医面容苍白,虽抖若糠筛,却还是咬牙硬撑“陛下既已查实,又想听臣说什么呢?”
她抬抬眼“那你是对这些供认不讳了?”
“…”李太医沉默半响,干涩的挤出一句“是。”
“好,够爽快。”江吟晚也不管其中真真假假,“啪!”的一声将卷宗倒扣于桌案,继续往下问“那说说是谁人指使,接头人又将东西都给了谁,你效忠于谁这总知道吧?”
这才是关键,她倒想瞧瞧太后为东窗事发预备了让他攀咬何人。
谁会是靖王的替罪羊。
然而,李太医又是一阵沉长的静默后,却道“无人指使,都是臣一人所为。”
娘的,又来一个把白衔清当傻子糊弄的。
“你主子连全套的话都没教你吗?”江吟晚心底噌噌冒火,这李枞简直比孙斌还懒得糊弄,他连个谎都不扯就直接揽过罪责,可他算个什么东西?
“李太医,一直以来,朕都以为你医者仁心,感恩于你,连宫女的伤势你都会不忍,如今十五万人的命,那是多少的家庭为此破灭,你说你一人所为,那你图谋这十五万人什么?就算你的主子需要一个人顶下罪责,那个人也不会是你,你不过一个小小太医,你当朕是傻子?”
说着,猛地一拍桌案,抄起一摞书朝他脑门砸去。
怎料她一提十五万人,李太医反倒是更加激动,顿时挣得铁链哗哗作响“臣没有当陛下是傻子,陛下,臣愧对您愧对东陵更愧对为一个医者,臣愿一死!”
“你愿一死?你以为你可以一死了之?”江吟晚冲上前,一把箍住了他的下颚,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都不足以示痛恨“你一人之命何以抵十五万人?李枞,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
李太医被掐得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里逼出了泪花,几近崩溃。
“您就赐死臣吧,臣无话可说!”
“你!”江吟晚倒真想直接赐死他,可死一人容易,那十五万人又该当如何?
白衔清自从进了牢内便一直一言不发,却是这时扯了她一把,道“陛下,让臣来审吧。”
“您今早受惊,先去歇一歇。”
想他大概有话要与李太医说,江吟晚一挥袖子,带着赵全假意离开,却是在隔壁的空牢房站定。
只听那边缓缓传来白衔清平稳的声音,明明说着自己的事情,却又好像与他毫不相关。
“李太医,陛下十二岁那年多亏有您相救才活了下来,为此,即便您曾是太后的人陛下仍宽厚相待,所以您应当知道,您背叛他,他该是多么痛心。”
“您是宫里的老人,这些年知道太多的都死了,您和赵公公算为数不多活到至今的。”
“我不与您兜圈子,陛下更不是傻子,他明白党争从未停息,所以您就算不说,我们也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为了那把龙椅,可其代价却是整整十五万无辜的百姓。”
“李太医,若您至始至终就是太后的人,当初又何必要救陛下,他明明可以死在那场高热之中,靖王殿下的皇位也再无后顾之忧。”
白衔清弯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书简一一捡起,最终站至李太医的面前。
他在为自己问一个答案。
曾经那些背叛自己的人都被迅速的处理干净,没有人给他机会质问或去保全。
这一次他想听一听。
“是太后,以您的亲眷做要挟,对吗?”
白衔清从来都是聪明的,正如他能看到奶娘当初眼中的悲伤,宫女的犹豫,自然也能明白他们无一不是有所苦楚。
只要李太医说出来那就是突破口,他们便可顺着查下去太后这些年手下桩桩件件造下的孽。
“江将军知道的倒是很多。”李太医终于开口。
就在白衔清以为是机会时,却听他癫狂的笑道“只是江将军和陛下恐怕都误会了,我,一直都是太后的人,那天之所以给赵全药去救治陛下也是得了太后授意,若非褚玄翎推演出的星运,在先皇那儿搅了一通,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的那么巧?”
“这些年,也正是因为我开给陛下的药方,陛下吃下桂花糕而受损的身子才一直久治不愈,哈哈哈哈…”
“只可惜啊,陛下这十四年来,竟都不知自己为何成了废人哈哈哈哈!”
“砰!”的一声巨响,牢门被人从外踹开。
白衔清呆在原地,回过神时,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然扯着他护去身后,一脚踹上了李太医的腹部。
“你放肆!混账东西!朕他娘的今天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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