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认亲
詹梅香在她印象里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儿家。寒阿朝从未想象过詹梅香的外戚家是何种模样。
屋内,香炉之中的焚香缓缓升空,烟气在空中蜿蜒盘旋,及至消散在屋顶的井口天花处。
静谧的氛围里,詹老大和江萍儿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十多年转眼而过,没想到昔日与他们断绝关系的小妹早就逝世。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詹老大悲从中来,眼眶顿时含着热泪,手足无措地问道:“怎怎么会?”
寒阿朝默然地点点头:“我父亲在我四岁那年南下抗倭,替同行挡了一刀,流血身亡,母亲得知此事便积郁成疾,一年后就在床上病逝。”
“那这么多年你是如何过活——”
“母亲的贴身婢女风红姑姑带我进京讨生活,但去年夏天,红姑也去世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詹老大连连念了几句,脑海中全是昔日年轻时和詹梅香在詹家本家玩耍的情景,那时节不似今日,凄寒彻骨。
寒阿朝看了一眼一旁也黯然神伤的江萍儿,试探着问道:“听闻大伯此番进京是为了刀客组织一事?”
对面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就听年轻女子继续出声道:“我有事与大伯相商,三婶母可否移步?”
詹老大对后者挥了挥手,江萍儿便出了屋子。
詹老大心中已经有股不太好的预感,倾身问道:“侄女如何得知刀客组织一事?”
寒阿朝苦笑:“实不相瞒,我就是那刀客组织派来的刺客。”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詹老大怔愣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寒阿朝静静看着他,“今早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想必小容已经成了我剑下亡魂。”
詹老大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朝月!”
“我是有罪之人,但陷入刀客组织却是身不由己。”
她声音很淡,盯着对面的詹老大,眸子里的情绪极为沉重。
詹老大感受到她身上难以言说的痛苦,想要责怪的话语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天光惨淡,云层将阳光厚重地遮住,像是密不透风的城墙一般让人喘不上气。
卫寒感觉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寒风刺骨,像是针一样扎在人脸上,他转过身对松柏说道:“切勿打草惊蛇,等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你们再跟上。”
城防兵马司的人马已经暗中将客栈包围起来,卫寒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动手。
男人背着手径直进了红尘客栈。
松柏则是派人开始对客栈进出的人物一一进行照身贴的核查。
客栈掌柜看到卫寒进门的那一刻,就对小二使了个颜色。
此时厅堂内一阵喧嚣,不少江湖草莽正对着戏台子上的戏子扔银子,叫好声比比皆是,此时刚刚过了晌午的光景,人还很多。
男人刚一进门,就惹来不少人的瞩目。
他那张脸着实让周遭都亮堂了几分,本以为这是哪位世家公子,但是待看到男人眉间的几分痞气和玩世不恭,所有人又将眼神收了回来。
卫寒挑着眉,缓步上了楼。
而三楼,人字号天阔,寒阿朝刚送走了詹老大。她轻轻阖上屋门,重重松了一口气。
走到屋内,重新戴上斗笠和长剑,约莫穿戴齐整,她便等着人字号青苔的动静。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在三楼的长廊之中。
只见江萍儿惨白着面色,大声哭泣道:“小容——”
“来人呐,杀人啦——”
一道莺黄色的身影直接倒在了地面上,腹部处还有一个正流着鲜血的剑洞。
詹玉容痛苦地捂住腹部,低声呜咽着,像是逐渐没了声息。
卫寒上楼的步伐登时加快。
三楼的客人听到这动静也都跑了出来,人群逐渐将江萍儿和詹玉容围住,掌柜和小二也立时上了楼。
寒阿朝压低帽檐,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拿剑走了出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就撞上了赶来的掌柜。
掌柜看清是她,立刻假装腹痛,挡住了女人的去路。
寒阿朝被他一拦,就耽误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她心中暗骂一声,绕开掌柜就要走。
而这时卫寒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三楼拐角处,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倒地晕厥的詹玉容,就注意到了楼梯口鬼鬼祟祟的黑色人影。
寒阿朝刚要下楼,就被男人叫住了:“等等。”
他声音冰凉,寒阿朝瞬间就听出来是他。
她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不知是直接走好还是应该跑才好。
卫寒盯着她瘦削的背影还有那顶草木编制的斗笠,缓缓走过去。
女人的脖颈和半个面颊都被厚厚的棕色毛领堆积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和面部轮廓。
周遭的喧嚣似是被他隔绝在外。
寒阿朝很想回头看他一眼,但她知道,一旦回头势必会被他认出来。硬生生忍住心底的思念,她艰难地抬步,作下楼状。
卫寒见她行止如常,便以为她是来往的江湖草莽,并没生什么怀疑之心。
寒阿朝以为自己就这么混过去了。
谁料掌柜大喊一声:“等等!”
卫寒顿时眯起眸子,看着就差把‘贼人在这儿’写在脸上的掌柜,脚步加快。
他手下发劲糙厚的掌心径直袭上她背后心口处。
寒阿朝只感觉耳边划过一道劲风,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只能狼狈地躲开,她拔出腰间长剑,为了应对他的偷袭剑刃向后劈砍过去。
那漂亮的剑花隔绝出了些许空间,寒阿朝和他微微远离,一旁的楼梯扶手也直接被她砍断。
卫寒却身法敏捷地躲开她的剑刃,一手拿住她的右臂,意图用天生的大力将她抡向地面。
变故只在一瞬间,人群看见了这边的打斗也喧闹起来,都惊慌地回了屋中,还有人大喊道:“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寒阿朝的腰带都差点被他扯掉,心中暗骂一句蠢驴,后腿蹬住墙面剑尖在他衣衫处一划,卫寒就下意识松了手。
女人单膝跪地,为了躲避他的攻击不得不扬起脖颈看向他的方向,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那双往日最熟悉不过的眸子。
她身形猛地一顿。
惯性使然,她砸在地面上,闷哼一声,卫寒趁机再度袭向她。
寒阿朝理智回笼的瞬间,左掌在他腰腹处一拍。这力道轻如鸿毛,却不得不让卫寒转变对她的进攻方向。
二人身形分离片刻,她抓住机会从楼梯上跳了下去,脱离了卫寒的控制范围。
但卫寒为了抓到她,也直接跳了下来。
周遭已经乱成一团,寒阿朝跳下去的瞬间不小心砸到了一个幼童,下意识将那孩子扶起来,再想逃时就又被他抓到了小尾巴。
女人临走八卦步法,转身拧腰仆步,左掌在他左肩处微微一探,四两拨千斤,掌心捏住他的肩胛骨,卫寒下意识闷哼一声,想要桎梏住她的手就被迫收了回去。
但他眼疾手快,径直捏住了她的斗笠。
寒阿朝正要继续奔逃下楼梯,感觉脑袋上的斗笠有所松动时,她狠狠一扯,将斗笠抢回来,又趁他不注意一脚踹向他膝盖处,卫寒没想到她的功夫这般阴毒,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再想起身时,女人的身影已经扬长而去。
寒阿朝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但刚下了一楼,竟然还有城防兵马司的士兵们在盘问照身贴。
她心口一滞,气喘吁吁地藏进一楼的后堂,而早就等在后院的小二躲在门后大叫一声:“救命啊,有刺客!”
“有刺客!”
寒阿朝暴露行踪,看着小二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我又没想杀你!”
小二一脸无辜,睁着两条眯眯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而卫寒也缓过劲,过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后院正孤零零站着的黑衣人影。
跟着混乱走下来的詹老大见寒阿朝被围攻,心下一紧,眼睛快速转了一圈,急中生智跑到大门处,喊道:“刺客!有刺客!”
这边有刺客,那边也有刺客,所以到底哪里有刺客?
城防兵马司的士兵们动作快过脑子,直接兵分两路。于是寒阿朝这边的压力被分担出去不少,她找到空缺处,立刻跑出了红尘客栈。
卫寒也跟着跑了出去,却见那道轻灵的人影七拐八拐走进巷子彻底消失不见。
他冷冷吩咐道:“封锁周围的路线,一一核查行人身份。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松柏抱拳听令。
而寒阿朝,此时跑出了卫寒等人的视线之后,就立刻跑进了不知哪家的农家院,藏在农家院囤积的干草堆里,瘫在里面呼呼喘着气。
每次和卫寒斗智斗勇都要耗费不少心力。
想到他恨不得把自己扒层皮的架势,寒阿朝根本不敢去想自己身份暴露是什么后果,难不成看着他对自己满脸失望还百般嫌弃么?
她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头上已经快冻成霜的冷汗,撑着干草堆慢慢起身,将身上的干草拍干净,寒阿朝三两下翻过墙头,往礼乐寺的方向走。
依照卫寒的性格,不抓到自己是不会罢休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把这片区域封锁起来,到时候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带着剑刚要从巷子里走出去,就听到了松柏的声音。
暗骂一声倒霉,寒阿朝身形极快地窜上墙头,而这时松柏已经带人巡查到了刚才她站着的地方。
“松白大哥,咱们要是抓不到人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凉拌。”
松柏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公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们记得做事麻利点。”
寒阿朝趴在墙头上,听着几人的言语,心想:是了,有自己这个心头大患,他心情好才怪。
她一晃神,一团雪就从墙头掉了下去。
松柏一抬头,就看见了刚才那人的身形从墙头上一闪而过。
他立时大喝一声:“快追,这是刺客!”
一堆人蜂拥而至,顺着刚才寒阿朝的痕迹就追了上去。
红尘客栈内,卫寒正在一楼厅堂内和掌柜询问一些细节。
红尘客栈是前朝皇后谢谢瑜一手创立,和皇室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因此在察觉寒阿朝不对劲时才能及时汇报消息给赵渠。
掌柜叹息道:“还是慢了一步,詹家小女已经气绝身亡了。”
卫寒沉着脸,没有说话。
比起詹家小女的死,他还是更想得知寒阿朝的消息。
一楼厅堂内不少人唏嘘感叹。
“听说当初隐宗的大弟子詹玉清也是死在了刀客组织的手里。”
“啧啧啧,这刀客组织怎么就挑着隐宗下手。”
“不过连隐宗的人他们都能得手,这得是多厉害啊。”
风言风语流传得很快,但并没影响到詹家人。
人字号青苔屋内,一行几人围坐着说话。
詹玉容已经换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裙,正坐在椅子上啃糖人。
江萍儿给她扣上棉衣的扣子,嗔怪道:“让你演戏,谁想到还怪真的。”
詹玉容“嘿嘿”一笑:“好歹是替朝月姐姐做事。”
江萍儿点了点她的额头,叹息道:“得亏你大伯心细,咱们认了亲,不然这桩事可没这么好解决,不是你死,就是她活。”
詹玉容也有些心悸:“如果今天早上,大伯没及时赶到,那我就”真的要死在自己的亲人手里了。
这边詹老大也进了屋,他从怀中拿出烟斗,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吐烟气,缓声道:“朝月能不能跑出去还不一定,这卫家的小公子,我看不是个简单的。”
詹家得皇室青眼,与女帝的关系也不同寻常,詹家中人摸不透卫寒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让女帝重用。
众人对视一眼,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另一边的寒阿朝,与身后的大批追兵你追我赶。
她不想动手,但追兵们却是恨不得整个人都扒住她,好不容易甩开这群人,已经是到了夜晚。
夜幕落下,弯月高悬。
寒阿朝蹲在墙角旁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没歇够,就又听到了松柏的声音。
她身形一僵,胡乱地扫了扫周围,眼见着那“凤仙楼”三个大字,二话不说攀上墙头,跳进了凤仙楼一楼开着的窗子。
窗子前红色的灯笼晃晃悠悠,风儿吹过,将那窗子吹得慢慢阖上了去。
夜色静谧一片,松柏带着人赶到时,只能看见凤仙楼的那扇窗户。
身后的属下略有些迟疑:“松柏大哥,这凤仙楼”
松柏立刻转身说道:“快去告诉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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