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难是别离

　　次日黎明，沉睡一夜的李无攸被屋外的敲锣打鼓声早早吵醒。他揉了揉晕晕沉沉的脑袋准备起身出门，却发现炕头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崭新布鞋，这才突然记起今日就要避难下山。他低头看着这双应该是赵存祥连夜赶工缝制的布鞋自言自语道：“哎，这也算是孙行千里爷担忧，就冲赵老二这个针线活，我下山以后也不用太过担心老头子的生活起居了。”
　　李无攸穿上布鞋，开心地蹦跳出门，至于昨日酒堂小院发生的一切已然全无印象。
　　等李无攸走到村头，才发现几乎全村人都已聚集在此。大人们簇拥着，把就要下山的孩子们紧紧围成一圈，像是在相拥而泣。
　　李无攸见此情景，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边扒拉开人群，一边扯开嗓子吼道:“我说爷爷奶奶，婶婶娘娘的，我们就是先行下个山，哭哭啼啼的像个啥样？就算遇到了豺狼虎豹有我李无攸在此，还怕个甚？能少了你们宝贝心肝的一根头发？”
　　这句话说完人群瞬间寂静，大家伙齐刷刷地朝李无攸看去。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是一副看见白痴的无奈样子，同时人们手还都不歇着，争抢着从地面箩筐中拿出干粮吃食往自己孩子的行囊里面塞。
　　“你小子快别他娘的装英雄了，昨晚你如珍婆婆连夜烤了几筐子烧饼出来，再不抢就抢不着了”也不知是那位好心人出声提醒。李无攸听见此话，猛地爆了一句粗口：“卧槽”，然后就饿狼一般地朝着箩筐扑去。
　　奈何失了先机，一番虎口夺食后，李无攸只从他人筐中和嘴里各抢下了一个馒头和半块烧饼。虽然战绩不佳，李无攸却心安很多，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严重。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心中默念道“如此才对，如此才对。”
　　大家又在此等候了片刻，村长赵存林便带着一行人如约来此，举办小别仪式。
　　赵存林抬手向下压了压，人群中便无一人发声。
　　“孩子们，此次下山缘由我已不必多说，何况你们父母多是上次下山之人，私下也定会和你们提及此事”。他捋了捋花白胡子微笑着说：“我来此无非是和其他长辈一样，叮嘱你们一切小心，同时也要向大家宣布这次下山计划的一个小小变动”。
　　大家面面相觑后静听下文。
　　“以往下山大家都是团队行动，人们可以彼此照应。这次呢，为了历练年轻人，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着是不是该让孩子们分开下山，然后自食其力？”村长这番话就像往平静河水里扔了块大大的石头，一时间是涟漪阵阵。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无攸更是气地直跺脚，甚至还开始口吐芬芳。原想着这次下山能和赵芊红姐姐同行，就算当几次出头鸟也定要上演几出英雄救美的好戏，然后冰释前嫌，结成良缘。哪想到老头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意淫了整天的美妙画面撕的稀碎。他胸中怨气难消，解下腰间酒壶猛灌一口，就要靠着酒壮怂人胆的威势上前讨要说法。
　　李无攸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人群前方走去，突然看见不知何时站在村长旁边爷爷赵存祥，老人家一个眼神，李无攸便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返回到人群里面。
　　赵存林与赵存祥相视一笑，然后接着摆手说到：“大家都静一静，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村里此次自会另加安排，每人赐予一件防身宝贝和数瓶疗伤丹药”。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村里有宝贝大家自是知道，可是一直都是只闻其声，本尊全部被村长跟那些躲在后山养生的老家伙藏了起来。如今能够借此机会得到一件无上法宝，这独自下山吃苦玩命的差事看起来便没那么糟糕了。至于村长手里包治百病的神丹妙药，自然是多多益善。
　　村长赵存林亲自为下山的孩子发放护身法宝跟疗伤圣药。李无攸从人群缝隙中偷偷望去，看到赵存林交到其他孩子手上的法宝有鞭子、有短棍、有长弓、甚至还有丝带、发钗，不禁幻想轮到自己会不会是一把帅气逼人的长剑亦或是一柄大气磅礴的长刀？
　　因为李无攸是最后一个来此集合的孩子，自然最后一个接受村长赐予。村长赵存林把几瓶对症不同的丹药放在李无攸手心，便转身从身后的布囊中为李无攸掏取法宝。老人单手翻动着布囊，似乎是探不到底部，便干脆把两只胳膊都伸进去，在布囊中搅来搅去。一阵功夫后，老人扭头看向口水已经浸透衣领，眼睛都快斜到耳根上的李无攸，嘴角微微抽搐，满脸的尴尬。老人有点吞吐地说道：“李、李二蛋呀，听说你已经练成了无双指法，法宝于你用处不大，爷爷多赐你几瓶丹药可好？”。
　　“啥？你说啥？”李无攸抹了把口水，不太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鼻孔高高地吼道。
　　赵存林轻咳一声说道：“你想呀，此行下山皮肉之伤在所难免，凭你这好动的性子，更少不了磕磕碰碰，所以爷爷说还是多赐你几瓶丹药来的妥帖，众人以为何？”
　　赵存林此话一出，大家伙齐刷刷地把头低下，都恨不得低到自己裤裆里去，生怕李无攸那个小灾神看到人群中高出一头的自己，便心怀恨意，日后上门报复。
　　李无攸更是如同被摸了屁股的老虎，敢怒敢言道：“老头子，你该不会这个时候给我搞特殊待遇吧？我告诉你，现在反悔可没用了，你不给我我便自己去拿。”说完便跑到赵存林身边一把夺过布囊，伸手进去就要拿出法宝占为己有。一阵折腾，李无攸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原来布囊中早已空无一物了。
　　看到伤心欲绝的孙儿，赵存祥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走过去抱着孙儿，也嚎哭起来：“二蛋呀，村长不公呐，都怪咱爷俩命不好，穷酸孤苦不说，还没人爱，没人怜呐。”
　　赵存祥朝着赵存林脚跟甩了把鼻涕接着嚎道：“孩呀，当初爷爷就不该捡你回来呀，干脆让恶狼叼走，也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看着这对爷孙，赵存林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大，摘下来约么能顶得上天上的太阳了。他摸着太阳穴一边拿脚尖踢着瘫在地上的赵存祥一边说：“存祥你这不是尽添乱嘛，赶紧起来，无攸那份我少不了便是”。
　　话音还没落，老少二人便一骨碌起身，然后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赵存林。与此同时，全村百姓都是默契地一声长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赵存林抹了把老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台。片刻后，他慢慢地把右手伸入衣服胸口处，然后颤颤巍巍地摸出来几枚石子，再一个个地摊在左手掌心上。他慈祥地看着李无攸，笑道：“就知道没有你小子能吃下嘴的亏，这七枚天陨石乃出自上古陨葬之所，使用得当，每颗都能爆发出千钧之力，你要好生珍惜”。
　　见此情景，村民们俱是膛目结舌，一旁的赵存祥更是微微哽咽。
　　旁人只知这天陨石弥足珍贵，是村长的得意法宝。但赵存祥作为村长的亲弟弟，却是知道太多旁人未曾听闻的秘辛内幕。天陨石不仅是哥哥赵存林最喜爱的至圣法宝，更是他与夫人的定情之物。多次死里逃生都得幸于这七枚小小的石子，更何况配合心法口诀，七枚石子便可结成北斗伏魔阵，有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威势。哥哥将如此重要的法宝赐予李无攸，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无攸看到大家脸上的夸张神情，用屁股想也知道村长的赐予之物是多么贵重，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接。犹豫之时听到赵存林愤愤道：“你小子还杵在这干啥？还不快滚，滚！。”
　　李无攸握紧村长递在他手中的石子心中默念道：“存林爷爷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它们的”。然后就狠下心转身朝着人群跑去，边跑边喊着：“谢谢村长爷爷~”
　　赵存林对要下山的孩子一番苦口婆心的叮嘱后，就转身离开。
　　李无攸本想着村长爷爷看向自己时，一定要乖乖地和他老人家说声“爷爷放心”，却没想道老头子最后也没瞧自己一眼。他有点失落，望向老人的背影时不忍割舍。
　　接下来由赵存祥给每个孩子手中放上一枚菩提子，他说当菩提子由白转红时便可安心回家。
　　村民们带着孩子们从村口出发，一路同行至虎儿沟小青湖湖畔才停下。途中大家倒没有什么泪别离人的感伤，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叮咛。反而是李无攸临别之时愈加难过不舍，或许是不想在大家面前失了豪气，一路上憋着一句话也不说。
　　就在大家挥手致别时，李无攸一下子哭出声来，赵存祥忙抚摸着孩子脑袋低声安慰，泪珠也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孩子扫了一下众人，然后望向距离最近的老妇人哭着说道：“秀娥奶奶，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存平爷爷你要好生管教。那么大个年纪了也不注意身体，前两天跟我一起上房顶偷窥旭宣伯伯和如欢婶婶滚被窝时，鼻血流的怎么止都止不住。我都说破天了也不听劝，硬是等伯伯他们睡熟了才肯离开。”
　　没等众人反应，李无攸又看着紧挨着老妇人的壮硕汉子哭着说道：“旭痕叔叔，我知道如彤娘娘总是嫌弃你不行。可你也千万别灰心，这生孩子就如同种庄稼，种麦子不行咱就种土豆，土豆还不行咱就种他小米。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有时候咱换他个花样，说不准会有意外惊喜呢？你说是不？我听说那个叫什么老树盘根的姿势就很不错。”
　　李无攸抹了把眼泪是越说越起劲，众人听的却是寒毛骤起。正当李无攸要瞄准下一位受害者时，赵存祥赶忙捂住这小子的嘴，一脸尬尴地向众人赔罪道：“童言无忌哈，童言无忌啊。”
　　李无攸拨开赵存祥的手还打算出口伤人，就被赵存祥用从腰间解下的酒葫芦堵住了嘴。李无攸这才作罢，顺势喝了一口酒，跟爷爷说道：“爷爷，你老人家可得保重身体，我不久就给你带孙媳妇回来。”说完话，就要把酒葫芦还给爷爷。
　　赵存祥把酒葫芦封口，然后给李无攸系到腰间，说：“你这小酒鬼一个酒葫芦不够你一天喝的，爷爷这个葫芦中装的可是顶顶的好酒，省着点喝。”
　　赵存祥拍了一下李无攸的后脑勺说：“赶紧上路吧，万事小心，爷爷等你回来。”
　　少年整理了整理行囊，摆着手转身离去，口中不断喊着：“回去吧，都回去吧”，却一下也不敢回头。
　　赵存祥也背过身，学着孩子的样子不断摆手，泪水打湿褶皱的面庞，一样不敢回头。
　　身旁众人皆是如此。
　　丈夫非无泪，尽洒离别间。
　　少年若无恙，彼时自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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