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身犯险
两日后,李无攸出现在西伏山通往龙蛇镇的官道上。除了腰间系着的两只葫芦,少年孑然一身。下山前大黑狗突然不知去向,李无攸也懒得寻它,跟着自己下山不见得就有它在诺大的西伏山中称王称霸来的逍遥。
李无悠然行走在从未见过的宽阔道路上不免有些新奇,一会跑两步,一会跳几下,自娱自乐。突然地面毫无征兆地震荡起来,紧接着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林无攸调转身形,迅速向官道一侧的林中退去。
片刻后,便有浩浩荡荡百余骑急冲而来,地面上被踩踏而起的尘土肆意飞扬,远远望去,犹如一条拖着彗尾的黑龙。
躲在林中的李无攸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望向官道,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乖乖,映入眼帘的足足有百余匹骏马,而且每匹骏马俱是体型硕大,雄壮异常。为首的一匹更是高达八尺,黝黑湛亮的皮毛上泛着点点血光,威武风姿无疑是那万里挑一的宝驹。这幅景象让一直把赵家村里比他高不了多少的黑驴当成旷世猛兽的李无攸大开眼界。
头马主人拉起缰绳,那匹通体全黑的马王便高高抬起前腿,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后重重踏下,在主人的牵引下打了个响鼻,然后掉头停下。其余众人也急忙勒马骤停。
扬尘被风吹尽了李无攸才看清这百人之首竟是一名翩翩少年,凤眼柳眉,朱唇皓齿,少见的男生女相。他身姿高挑,穿着一袭白衣,腰间悬佩一柄金鞘长剑,真是绝代风华。
官道上白衣少年遮目远眺,又四下观察了一番周边环境,然后对身边一位魁梧汉子说道:“王副将,我们就在此设伏如何?”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小主子深谙兵法,此处地势低洼,两侧又有密林做天然屏障,只要牢牢守住头尾的狭窄官道,便能将来者一举歼灭。”
听闻两者相谈,李无攸心中了然,看来马匹上身穿统一制服的百余人是乔装打扮的将卒身份。如此藏头藏尾,是来行那伏杀人命的匪人勾当。
白衣少年冷哼一声,然后眯起眼睛转头看向魁梧汉子说:“我劝你别那么自信,此次目标身份特殊,刺杀失败的后果怎样,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魁梧男子打了个寒颤而不自知,点头说:“末将自然是知道的,小主子尽管放心,咱们郑家军向来就没有放空箭的规矩,一旦出手就是不死不休。”
白衣少年用力拍了拍魁梧汉子的肩膀,森然说道:“告诉这些手下的,谁要是给我暴露了身份,我一样诛他九族”,魁梧汉子连忙再次点头领命。
被称作王副将的汉子转身向乔装好的将士们走去,步履沉重。他心里清楚,这趟差事无论是成是败,他和这手下的百十号兄弟都注定是活不成了。他喟然长叹,自己死去何妨,但求只手遮天的郑家能放过他那毫不知情的妻儿。
王副将深呼吸一口,然后语气坚毅地喊道:“目标马上就会过来,赶紧找好地方藏身,刀出鞘,弩上弦,一会割起头来让我发现谁他娘的不利索,就滚出老子的兵营。”
有那流痞将士起哄道:“将军放心,我李二一定会拿出逛窑子的力气。”
“李二,你小子可别说大话,待会看见那不语楼的魔头,可别吓的三条腿都直不起来喽。”
众人哄堂大笑,战前的紧张气氛也微微缓和,接着大家便有条不紊地牵马隐去。
李无攸望向瞬间空无一人的官道,有些佩服这些将士们的雷厉风行。为了不引火上身,他刻意向后退了退,找了棵茂盛的老松,纵身一跃,准备做那坐山观虎斗的无聊看客。
大概半炷香的功夫,管道上便再次响起了微弱的马蹄声。以李无攸苦练许久的听音循迹判断,来者算上马匹也不及半百,若来者就是那等候多时的伏兵们的目标,那么结局已然明了。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官道上便显现出了这支队伍的全貌。一辆马车,十匹马,剩下的三十余人中竟还有一半是伺候人的女侍、男仆。李无攸叹了口气,飞蛾扑火不过如此了。
队伍中群人拥簇的马车上突然掀起一帘,露出来一男一女两颗脑袋,扭转灵动,像是陶醉在这绝美的山野风景中。李无攸却是大跌眼镜,不会他娘的这么巧吧,来者竟然是在西伏山上讨去他半只烤鸡的少男少女。
这让李无攸着实有些不知所措,给他们出声示警吧自己这条小命也大概率就交代在这了,放任不管吧又实在不忍心那可爱的小女孩惨死于此,想来想去只能是暗中出手,听天由命了。
“嗖、嗖”
“杀~”
密林中潜藏的百余将士跟随着激射的弩箭突然杀出,让正是小王爷刘晏的队伍瞬间折损大半。马车上受到惊吓的郡主刘可儿把头紧紧地扎在刘晏的怀里,打着哆嗦低声抽泣。
刘晏弯腰遮住刘可儿的身体,紧抿的嘴角渗出鲜血。他一拳狠狠砸在自己腿上,他本已经料到此行不会太平,但就是不愿相信有人会真正对他出手。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让顾洛南只在十里外游曳。
厮杀声持续了不久,马车外刘晏的人马便死伤殆尽。基本上没什么伤亡的伏兵并没有贸然杀入马车,而是抬起劲弩,将马车层层包围。
悬佩金鞘长剑的白衣少年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后,他向乔装的众将士使了个眼色,最前方的将士便缓慢前移,其中两人撤弩抽刀,率先向马车走去。
马车里的刘晏将刘可儿拉在身后,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持着一柄从腰间拔出的锋锐匕首。如果顾洛南还无法赶来,他怕是只能靠着手中这把五寸玲珑剑来跟敌人以命相搏了。
一名将士正要用刀尖将马车的帘脚撩起,突然“砰”的一声爆响,宽厚长刀竟是一分为二。握在将士手中的半柄断刀止不住的剧烈颤抖,这名将士想用左手去稳固刀身,却发现右手虎口已是鲜血淋漓,击在刀身上的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众人惊魂未定,就看见另一名持刀将士脱刀惨叫,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手腕已被一枚幽绿松针贯穿,几近同时的两次攻击吓的其余人连忙后撤,找就近的掩体躲避。
匆忙躲入林中的白衣少年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明显只是阻止他们靠近马车,若是他两次出其不意的攻击全都对准自己,那他早就身死道消了。他不敢有任何举动,哪怕刘晏的马车近在咫尺他也不敢动弹丝毫。现在他无比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方才若直接命令将士们朝马车出箭,里面的人不管是不是那兼济天下的小王爷也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那还有现在的两难处境。
蛰伏在树上的李无攸望着官道一动不动,右手双指上掐着几枚松针,刚才的两次出手纯粹是他就地取材地病急乱投医。若是身边有些碎石子,只要没暴露位置,他有信心能将这百余人各个击破。现在就怕那些伏兵双管齐下,一波人用来牵制自己出手,另一波则去攻剿马车。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白衣少年发现暗中藏匿之人并未再次出手,便不再坐以待毙。他挥手示意一队人马往出手之人藏匿的密林方向前进,剩下的人马继续向马车慢慢靠拢,自己则抽出剑来,准备看准时机,亲自送车上人最后一程。
看见伏兵们果然打算分而治之,李无攸暗叫一声不好。他左手轻轻扒下几枚松针,掐在五指间,随时准备钉入敌人的身体。
突然一名持弩将士朝着马车扣动了机括,李无攸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情急之下将右手的三枚松针全都弹射出去。
“砰、砰、砰”,三枚松针连续击在只差一寸就能射入车帘的箭身之上,将裹挟千钧之力的弩箭硬生生拦下。但敌众我寡,这样的被动出手绝非长久之计,想要保全车上的刘晏兄妹,李无攸必须主动出击。他左手五指微屈,以极快的速度将指间的五枚松针一一弹出,围在马车周围的几名控弦之士应声而倒。
“西北方向的松树上,快,出手之人就藏在西北处的松树上”李无攸几次连续出手,让一直在听辨暗器方向的白衣少年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他的位置。
听到声音的李无攸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当机立断地翻身跃下,然后一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借力向后急急掠去。前来寻杀他的将士们更是没有丝毫迟疑,朝着李无攸潜藏的松树便是一阵乱射。
“咻”,李无攸突然间头皮发麻,凭借着敏锐的第六感向左侧头转身,一支弩箭在他脑门前带起一缕血丝后一划而过。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凶险的李无攸怒气横生,趁着追兵上弦的空当,弯腰捡起一把石子,一个个地弹射出去。
一名将士躲闪不及,连忙将手中的弩箭挡在面门,却被激射而来的石子震碎了弩箭后再砸入眼窝,他捂住鲜血喷溅的眼睛,惨叫连连。
看着李无攸被几十名将士牢牢咬住,狼狈逃窜。白衣少年神色一凛,就是现在,他脚步轻盈,步步逼近,最后一踏更是跃出十丈有余。距离马车仅剩不过一丈距离,他双脚腾起,单手持剑变双手握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弧度狠然道:“给我死!”凌厉剑罡犹如横亘在马车上方的百丈银河,被少年一挥而就后砰然炸开。
车上的刘晏挡在刘可儿之前,双目紧闭。饱含恨意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滑落。纵使他不懂武学,也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森然杀意。他死了没关系,可是只要他活着,就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妹妹。
生死之间,一块银色牌子敲在了汹汹斩下的剑身之上,雕刻有金色龙纹的威严长剑弯成一轮夸张的满月也未能卸掉牌子上裹挟的磅礴力道。持剑的白衣少年踉跄后退了几十步才勉强停下,握剑的双臂酸痛不已,微微颤抖。
“可恶,又是这个使阴招的该死东西”,他指了指身边的十余人说:“去,你们都给我去追杀那搅局之人,摘不下他的脑袋,便自己提头来见。”
方才局势紧迫,情急之下李无攸只能将自己生来便挂在脖子上的身份牌扔了出去。随着追杀自己的将士越来越多,他便再不敢分心,只希望那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兄妹可别辜负了他以身犯险的出手相助才好。
李无攸的身形被追杀的将士们渐逼渐远,白衣少年泛起一抹冷笑:“我看现在还有谁能阻我。”他手腕斗转,手中长剑滋长出三寸金色剑气,下一瞬白衣少年便出现在马车正前方,身后留下一道绝美的金色飞虹。
白衣少年斜剑上挑,大喊一声:“断空”,马车被挑剑击中,瞬间四分五裂,相拥而泣的刘晏兄妹一览无遗。白衣少年一剑得势后剑意暴涨,再次挥剑,直刺向这位可能动摇他们郑氏千秋宏业的该死小王爷。“破曦”,白衣少年一身轻呵,所持长剑剑尖上亮起刺眼寒芒,方圆十里的人们都能听见剑破空气的爆鸣,这看似简单的一剑便抽去了他气府中九成真气,已是他如今修为能发动的最强一击。
没有预料中的鲜血飘洒,白衣少年充满疑惑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柄泛着淡淡蓝光的纤狭长剑就那么竖在自己面前。自认为无与伦比的一击竟然就被这么一柄柔弱似水的剑简单化解,可想而知来人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或许是死的人太多了,老天爷见不得遍地腥红,便毫无征兆地落下雨来。
心如死灰的刘晏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伟岸背影,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不由仰天大笑:“真是一场及时雨呀。”
“赶来的路上遭遇了十数人的倾力围杀,其中有几人已经达到了凌虚境界,处理起来耽搁了些工夫。”语气平静的伟岸男子正是一剑可连天水的不语楼主顾落南。
“此人如何处理?”顾落南用下巴指了指仍然保持刺剑姿势的白衣少年,问向刘晏。
刘晏牵起刘可儿的手,一起走向前来,看着眼前略显狼狈的白衣少年说道:“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来日我会亲自登门造访,将今天你们送我的这份大礼连本带息一并奉上。”
顾洛南拔起插入地面的流韵,一脚踢翻愣在当场的白衣少年:“以你现在的实力,还配不上手里这把金螭,滚吧!”
踩入泥泞的刘可儿从满地狼藉中捡起了那块银色牌子,交在了刘晏手上。刘晏用手擦去牌子上沾染的泥土,抚摸着李无攸三个字朝顾落南笑道:“顾叔叔,我喜欢那个孩子。”顾落南微笑着点点头:“这小子也算是你的福星呐,罢了,我来安排。”
顾洛南寻了两匹战马,刘晏脱下袍子披在刘可儿身上然后将她抱上马背,接着自己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缓缓前行。
顾洛南骑马遥遥跟在他们兄妹后面,悠哉游哉。
三人两马在无边雨幕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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