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中相逢
灵鹿驮着曲无忧一路疾驰上了灵雎山。
夜晚的灵雎山空幽寂静，因它与鸣鸾峰其他奇绝的景物相比略有逊色，故而少有弟子来此夜游散心。
此地四下无人，虽得了清净，但她只身一人在幽深的山路上驰行，只觉得蜿蜒盘旋的林间道长得好像看不见头，行久了也不免感到空虚与寂寞。
一人一鹿埋头苦赶，眼看就要接近山顶附近的凉亭。
段师兄会来吗？如果能趁机把话说开就好了……
无忧心生了一股莫名的期待。也不知为何，此刻特别想见到段逸。
到了凉亭，只见此处的确是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拍拍灵鹿停下了。
想也知道，这么晚了段师兄怎么会在这里呢……
无忧突然心生懊恼。早知如此，为何还要来，一会儿若仙术失效没了灵鹿，自己就要吭哧吭哧徒步下山了。
但无忧并不想立刻回思明殿。
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再走吧。
心下想着，无忧从鹿背上翻身下地，到凉亭石凳上闲坐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缓缓闭上眼，感受晚风轻轻吹拂她的脸颊，聆听风吹树叶沙沙摇曳的声音。
沉寂的夜晚，忽听远处徐徐传来凄厉悠扬的乐声。
听着好似陶埙的声音，旋律凄美而哀婉，像在诉说钻心刺骨的疼痛，又像在与至亲至爱之人分别。
想必是个伤心人吧。
无忧静默地聆听着，不知不觉竟沉浸在此人的乐声中，感受其中的悲伤、苦闷，和忧愁。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惊觉，猛地一起身，呆呆地望向夜空。
今夜月色朦胧，银辉温柔。
她将抽离的灵魂唤醒，匆匆拭泪痕，当即循着乐声而去。
声音渐渐清晰，好似要将她围困在这片阴郁的林海中。
沿着山路而上，只见一棵苍劲的巨榕屹立于山巅。清风拂过，吹动着榕树枝叶轻摇。她顺着盘根错节的树干向上望，视线锁定在了一个倚坐树桠的身影上。
似乎是察觉她的到来，乐声停下了。
无忧和树上的人四目相对，只觉得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泠泠的月光洒照在此人身上，好像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离得较远，无忧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猜想他此刻应是愁容满面，目色哀伤，否则怎会吹奏出如此伤情的曲子。
正想着，却见这人从树上纵身一跃，翩然落在她的眼前，嘴角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在下成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眼前之人面如冠玉，气质潇洒风流，与段逸是截然不同的风采。尤其是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宛若深不见底的幽潭，只一眼便让人沉溺其中。
无忧连忙正色道：“我叫曲无忧，无意路过此地。听闻师兄乐声动人，不曾想打扰了师兄的雅兴。”
成昀眼睛微眯，一双桃花眼勾起，轻笑道：“谈何雅兴，不过是无心吹奏、消磨时光罢了。”
此话传入无忧耳中，只觉此人从话语到神情无不在逞强。
她不禁说：“无心之人可不藏伤心事。方才我听这乐声，只觉得肝肠寸断，世间怎会有如此……”
话说着，她忽觉不妥，又连忙道：“我失言了……”
只见成昀面色怔怔然，继而神色舒展，放声笑道：“哈哈哈，好一个无心之人不藏伤心事。师妹竟能体会其中意境，也许是我千寻难觅的红颜知己罢。”
听他的话语如此放浪形骸，无忧不禁眼尾泛红，却并不觉得他讨厌，只苦笑道：“成师兄视我如红颜知己，却不知我心中的烦恼是什么。”
成昀眉峰轻挑，冲她歪头。
“与师兄的烦心事相比，不值一提。”无忧摇摇头，又仰首望向夜空，眸子闪烁。
成昀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心念一动：“不妨说来听听，能为美人师妹排忧解难，也是我的荣幸。”
无忧闻言转头望向他，小脸微红，眼神却明亮清澈：“那，倘若你将某人的秘密拿来相要挟，却把对方惹急不睬你了，该要如何做呢？”
成昀一愣，调侃道：“如此小事竟能成为师妹的心事，想必对方于你十分重要吧？”
无忧不解：“这是很小的事吗？我想着他……只是因为他有助于我，而且我不太擅长和那一类人打交道。”
无忧的头垂下，越说声音越小。
成昀轻抚他手中的陶埙，又问：“是个怎样的人？”
“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但是他也有脾气，也会开心。一个很会掩藏自己情绪的家伙。”
说着无忧蹲了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成昀的目光飘向了远方：“既然如此，何不与他坦诚相见呢？如此性格之人，你认为他会主动来见你吗？”
无忧手中的树枝一顿，竟神思恍惚了：“师兄说得极是。可是我拉不下这个脸，而且他未必愿意接收我的道歉……他一定会认为我在耍他。”
无忧突然急了：“唉！都怪我，我太得意忘形了。明知那事是他的痛处，我还将它挂在嘴边。这下可好，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见无忧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成昀轻笑道：“哈哈哈，师妹现在的神色，可当真是有趣。”
“师兄别取笑我了……”无忧声音闷闷的，将脸埋进臂弯间。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成昀话音刚落，无忧猛地又将脸探出来。
“什么法子？”
只见成昀一挥衣袖，口中念咒，并指于胸前，指尖青光闪烁。不一会儿，手指所至之处轻烟乍现，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落于他的掌心。
“这是精诚露，只需倒一滴在他的饭食酒水里即可，”他将瓷瓶塞进曲无忧的手中，“虽然不能保证那人一定会原谅你，但服用后一个时辰里，他会觉得心情舒畅，更加直面自己的内心。”
成昀轻笑：“这功效和酒大抵是相似的。”
无忧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瓷瓶。
良久，她起身向成昀拱手道谢，神色舒展了很多：“用与不用，我再考虑一番，但先谢过师兄了！不知师兄是哪个掌门门下？我明日登门归还。”
成昀嘴角上扬：“登门便不必了，要是让我的师兄弟们眼馋师妹，那可就不好了。”
无忧眼睛一眨，只觉得成昀的话轻浮极了，刚要回嘴，听成昀又道：“明日戌正，你再来灵雎山找我吧。时候不早了，我送师妹你回去。”
言罢他的脸上绽开一抹清风霁月般的笑容。
被这笑容迷得恍了神的无忧，稀里糊涂地被成昀以御剑之术护送回了思明殿。
眼看要抵达思明殿正门，无忧伸头向下望去，未见萧襄的身影。
她舒了口气，便让成昀在此处将她放下了。
与成昀告别，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卧房。还没到舍院中心，却见一群弟子团团将她围住。
“无忧！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对呀对呀。你不知道，刚刚萧襄！掌门之女萧襄！居然来我们思明殿找你。”
“我刚刚路过也被她逮到了，好可怕！我们跟她说了你不在，让她明天再来找你，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走！”
无忧心惊，没想到萧襄竟然如此执着，这下子可真是得罪上了。
她眉毛紧蹙：“方才有事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劝她走了她非不听！”
“就是啊，什么事这么重要？问了她也不肯说。”
“哼，师妹别怕，明日再说也没事吧。就算出了事，还有师兄们在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无忧。无忧听在心上，但并未感到疏解多少，因她知道萧襄不会轻易放过她。当务之急是赶快再将拓本温习完，归还藏书阁。
她跟众人道谢，好不容易将人群遣散了，一股脑扎进了伙房里。
今夜因为萧襄这出意外，无忧还未来得及回顾昨天的内容，早些时候光顾着看白天新借来的书了。
于是她立刻打开拓本。但看了才没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竟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无忧强打精神，逼迫自己沉下心盯着书本。她总觉得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火光中扑闪的飞虫，密密麻麻地在她眼前跳跃。
她心神恍惚，定力又不足，坚持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罢了罢了，好歹昨日看过，考到了也不至于抓瞎。
可能是今日太累了……
这么想着，她合上了书，关灯离开了伙房。
次日一早，无忧如往常般准备早膳后，在院中等了许久也不见段逸来。
她心中更加不安了，想着一定要尽快与段逸和好。
但当下还有一件事要立即去做，那就是把拓本归还藏书阁。若是萧襄问起来了，只当是自己不知情便可，千万不能和她起正面冲突。
曲无忧拿着书去了藏书阁。
见是她来了，阁老一脸苦涩地说：“无忧啊……你终于来啦。昨日下午萧襄又来找我问书，旁边的人正登记呢，她硬是从人家手里抢了名册看去，真是胡闹……”
“她没找您什么麻烦吧？”无忧苦笑。
阁老叹气：“唉，这倒是没什么，我早习惯咯，倒是你，没有被她为难吧？”
无忧摇摇头，将书递给阁老：“无事。我先将书还给您，改日再和她当面解开误会。”
阁老连声说好，目送无忧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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