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日斜柳暗
目送金檐红帷的丹凤抬舆逶迤转下千步梯,肿着半张脸的内侍才瞥眼扭回头:“长公主殿下刚说的……”
“都记着呢。”没等他问完,身后竹竿儿似的跟班立马虾腰应道,“奴婢这就上北镇抚司走一趟,领了人再去北城交给徐公公,请他老人家定夺。”
“去个屁,小猴崽子,看把你能的!”
话音未落,脑后就挨了一刮子,只见对方没好气的瞪着一大一小两只眼:“话接得倒快,也不过脑子捋捋,殿下是那个意思么?”
“这……”满头雾水的长随愕然抚着后脑壳。
人交给徐公公,得空再由主子亲自过目,话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哪里不对了?
见他稀里糊涂,那肿脸内侍忍不住撇嘴开骂:“吃芋头长大的,缺心眼儿么。好好想想,咱们章华宫是什么地方,除了万岁爷圣驾,何时容外人随便进出过?殿下那么一说,你光把人领过去就完了?”
“那依师兄的意思……”跟班眨巴着眼,依旧搔头不明所以。
“啧,怎么还不懂?”肿脸内侍不耐烦咂起唇,“你耳朵塞驴毛了,殿下说得明明白白,叫徐公公好生调教那小子,拍脑壳想想,一个锦衣卫,用咱们宫里的人调教什么?”
那跟班愣了愣,恍然“哦”了一声,做个手刀,沉在腿间比划了两下:“莫不是……让这小子跟咱们一样,进宫伺候殿下?”
说着不住点头,抱拳恭维道:“果然,果然,这一来可不就对上了,亏了师兄精明!换作是我,哪能想得这般透彻,等回头办砸了差事,吃了板子,还不知哪儿出得错呢。”
那肿脸内侍挥挥手,满脸得色:“往后仔细学着点儿,差事不光要办,还要办得妥帖,凡事多琢磨琢磨,有些要谨遵吩咐,有些便得先一步做好,懂了吗?”
他在那跟班的肩头拍了拍,顺势挨近,压声道:“这事别直眉楞眼到镇抚司衙门去,锦衣卫毕竟也要脸面,闹起来是给殿下添堵。那小子身手可不赖,记得多些人,保个万全,不管明着还是暗着,悄没声地把他给办了就好。”
过了端午休沐,满缸照规矩要去卫所报到。
内城千户所,光听名头就知道是锦衣卫十四所衙门里拔了尖的地方。
毕竟是升迁到北镇抚司后第一天当差坐班,新鲜劲儿难免,他头晚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翌日起了个大早,换上新官衣,里里外外拾掇利索了才动身。
刚出门,一见太阳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抹了把脸,也没觉伤风受寒,头疼脑热,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更不会被谁惦记着,这可真是奇了。
心里纳闷,也没怎么当回事,穿过天街,从紧邻皇宫大内的时雍坊进去,消停走个一盏茶工夫也就到了。迎面只见闳门高墙,论气势跟老家南镇抚司的官衙都不相上下。
当值旗官一副门扇似的夯实身板,乜着酒色过度的肿眼泡打量他,意味难明地笑了笑,随便翻翻牙牌、告身,便挥手放行了。
满缸跟着引路的力士走进去,绕过仪门就看正厅前的校场上乌泱泱的聚满了人,领头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个穿青色贴里,背后缀着六品彪兽补子的百户。
这时候天虽然没完全亮开,但千户所治下的一干属吏差不多应该都到齐了。
满缸原以为自己赶得挺早,没曾想竟成了迟到后进的。
好在还没开始点卯,他这个小小缇骑也不起眼,找到班次末尾插进队伍,压根儿没人留意。
百十号人悄没声地站着,谁都不敢开口喧哗,就这么干等到将近辰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正厅里终于有了动静。
两名仆厮抬出把交椅放在月台上,半晌之后,一身麒麟补服的钱谦才从厅内踱到门廊下,抖了抖袍袖,大模大样坐到椅子上。
满缸一见那张笑里藏奸的脸就眼烦,架子端得比天大,心胸却跟针眼儿似的,本事更是稀松平常,那晚全亏了自己看穿船舱藏银的伎俩,差事才没失手,到头来果然不出意料,他连句嘉奖的话都没捞到,从头到尾全成了对方的功劳。
若不是有个做指挥使的老子,单凭这块料能坐上千户的位子?
他想想就窝火,可碍着对方的身份,这口气也只能忍了,闷头随大溜跟着众人行礼拜见,肚里暗自寻思倘若对方再来为难的该怎么应付。
时辰差不多了,一名司吏开始按手本名册点卯,满缸的名字靠后,被点到的时候刻意抬了一眼,见钱谦正品着仆厮敬来的茶,漫不经心像是压根儿没在意。
接下来便是衙门里的日常,各司管执出班述职,该禀报的,该定夺的,一一请示过,没什么要紧事,这晨间的参觐也就到头了。
满缸转身随着人群散班告退,没走多远,背后忽然有人叫道:“洛缇骑且留步。”
那腔调一本正经,远不及话里客气,他闻声回头,见来人是刚才点卯的司吏,身后带着个文书模样的人顺着台阶走下来,月台上却已经没了钱谦的人影。
黄泉路上撞鬼,该来的总归躲不过。
满缸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把身子拧了回来,拄着刀立在那里。
“奉千户大人之命,有件小差事交给你办。”那司吏不紧不慢来到跟前,顶着一张冷脸看他,“本来么,洛缇骑才办完递送鲥鱼入京的苦差,又刚调职过来,应该多歇养两天,可偏巧其他兄弟眼下各有差遣,分不出身来,这事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半日也耽误不得,思来想去,也就只好着落在你身上了。”
一堆废话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满缸正好奇,那司吏斜过眼角,瞥向旁边的文书:“之前说,这个月没交齐‘平安钱’的有几家来着?”
文书在边上躬身答话:“约有十七、八家,多数都是新开的场子,还没赶得及立规矩呢。”
“啧,乖乖,还短着小一半呢。”那司吏咂了下嘴,转回头道,“照千户大人的吩咐,这剩下的‘平安钱’就交给洛缇骑了。”
“平安钱”是客栈、酒楼、娼馆等商户进献给锦衣卫的孝敬银子,不在那点寒酸的俸禄之内,类似于地方官课税时收折色火耗,征粮时玩淋尖踢斛的把戏,百余年来早已被朝廷默许为不成文的规矩。
这一点,南北镇抚司并没有差别,满缸当初也常跟上头的旗官沿街去收钱,里面的门道儿还是懂的,可眼下是在玉京,人生地不熟,蓦然把这种差使交到他头上,能是什么好心么?
他满心犯疑,那司吏却朝出门方向比了个手势,“呵”声道:“事不宜迟,洛缇骑可别耽搁久了。这点小事,明后天就该差不多了吧,卫中等米下锅的兄弟不少,这个月能不能过两天宽绰日子,钱湖大人跟大伙可都指望着你啦。”
号令传过了,不奉命自然不成,暗地里加份小心,也不怕里面藏着什么算计。
满缸揣着心思走出千户所,门口早有一班人候在那里了。
为首的两个瞧着面熟,正是当初跟在钱谦身边狗仗人势的校尉,背后还带着七、八个帮闲。
大约是受了指使特意为之,又或者之前被他的露过一手功夫震住了,两个校尉这回竟然笑脸相迎,客客气气,抱拳说是奉命随同,听凭调遣。
话说得倒漂亮,其实贴身监视才是真的,看破不能说破,台面上还得照旧装模作样。
寒暄了几句之后,两名校尉便开始绕着弯儿催促赶紧动身。
满缸也不多话,一路走,一路寻思这个“坑”究竟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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