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 常春楼:秦骁(上)
官妓常春楼,规模没那么大,里面铺陈摆设也都不错,大约二三十个女子,多是犯了事的武将家出身,所以这常春楼,竟是个出了名的山贼窝子。姑娘豪饮,敢说话,性格爽快,少有那番扭扭捏捏,吟诗作曲的。来这里的人,也多是行伍出身,将门之后,江湖侠士,黑道当家,绿林豪勇,等等等等,反正,只要是想喝酒的,想痛快的,不想拽文的,常春楼是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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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春楼里的山大王,名叫秦骁。
秦骁十二岁上送来这里,不让人费一点心,自己就听话。她本就豪爽,并不将男女之事放在心上,更懒怠没事充良民给自己找罪受,轻易就过了良家女子从娼这关。
秦骁看不起老鸨,连顶嘴都懒了,你说什么,我一笑置之,故而老鸨竟很喜欢秦骁。
骁长得也好,是带点英气的俊俏,可算是常春楼的招牌,一条街上也是靠前的,她酒量惊人,还洒脱大方,拿得出手,接客从没腼腆扭捏过,人缘很盛,十四岁只是陪酒不卖身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熟客,及至十五岁正式接客,一下就成了楼里的顶梁柱。
老鸨喜欢秦骁,也放心她,干脆将楼里事全交给秦骁照料,自己躲到后院享清福。
秦骁想着,这老鸨毕竟好吃好喝养我这许多年,楼里上上下下的姐妹们也是互相扶持过来的,我反正也无法可想,无处可逃,都是活着,何不大家一起活个痛快?于是也尽心照料这摊生意,迎来送往,陪酒接客,当起了这贼窝子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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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究秦骁的出身,就要提及当年在将门中仅次于郭氏的一个家族——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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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邓朝的名将,除了建国初年的那些英雄们,及至近年里,最有名一位将领,却不是出在郭氏,而在秦家,即长秦骁十四岁的胞兄秦骥,乃是名将秦广的长子,十五岁弱冠之年随父远征,能征善战,屡立奇功,雄韬大略,眼光卓著,被誉为战神、在世周瑜,三军上下,无不爱戴。
然而,七年前与蛮族开战,当时军情紧急,先帝(静宗)亲征贪功冒进被围,秦骥只能自己出征作饵,将敌军调离救先帝突围,自己却身陷重围战死沙场,年仅二十四岁。先帝脱险后,赐秦骥很多荣誉,但人死不能复生,天之骄子一般值得骄傲的长子竟然英年早逝,对于秦家,特别是刚刚年过四十的秦广而言,完全是无法承受的痛苦。秦广整个人失了魂一般,也不再顾及家人,一赌气请缨到边疆守关去了。
两年后,秦广守的关隘被敌围困,坚持了数日,但国内闹水军需根本跟不上。秦广一直对秦骥之死耿耿于怀,对先帝亦多有不满,竟就打开城门降了敌。敌军也算守信,没有屠戮城中百姓,只是拿了些茶叶和珠宝便走了。跟着他们走的还有秦广,毕竟是降敌之将,不可能再回本国,所以秦广只带了到最后也要跟着自己的一些心腹,便转投敌军为将去了。
秦广一投敌,留在都城的秦家便遭了灭顶之灾。
秦广与妻子育有四子二女,除秦骥以外,次子三子皆在朝为将,驻守边防。听到这个消息,次子秦驭为人忠义刚烈,心里觉得屈辱,却又无可奈何,竟然自尽。三子秦骛倒是皮实扛事,此时也只能负荆请罪,先帝念旧情,不愿斩将,便让他仍回边关守城,却也等同流放。四子秦骅与女儿秦骝是孪生,他俩一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早已不知去往何处,反正是没人找得到。偌大的秦家,只剩下当时刚刚十二岁的秦骁,还有受此刺激一病不起的秦夫人。
官府来秦家抓人的时候,秦骁拎了把宝剑站在当院,目光凛冽,小小的女孩儿竟让进来的官兵有点胆寒。
骁并没有拔剑,也不打算与官兵为敌,但她一动不动站在当院,仿佛一只小小的猛兽,仅凭一己之力,不放一人到自己身后去。
带人去秦家的恰巧是当时正在刑部学习政务的二皇子邓齐,他那时还保持着自己的平静日子,已经得了贤亲王的封号。
邓齐可怜秦家的遭遇,原本也没想特别的赶尽杀绝,恐怕让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父皇也有这个意思,毕竟秦骥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父皇为此常常内疚,现在虽说法不容情,也终究不忍心吧。
邓齐清楚地记得他进入院内时的惊讶,记得是个看来比堂妹紫方小一点儿的女孩儿,十分清秀俊俏,却有着坚毅果决的目光,透着大将风范的英气。
骁见到邓齐,突然拔剑而出指向他,唬得周围的兵一下子护到邓齐身前。
骁却没有出手,而是问道:“你是领头的?”
邓齐一听,不由想笑,道:“是,我是领头的,我叫邓齐。”
“二皇子?”骁意识到邓齐身份时,不由将本来为了加强气势而指向对方的剑收回了鞘。
邓齐注意到她这一动作,微微一笑,便挥手让挡在身前的士兵全部退下,他觉得眼前的孩子不是要做些什么,更像是要保护什么,她的剑风坦率无瑕。
骁却轻轻一笑,道:“想不到我秦家面子还挺大,竟劳动贤亲王大驾。”
邓齐也一笑,道:“赶巧我正在刑部学办事,父皇便点了我来。”
骁的目光微微瞅了瞅邓齐,她能听懂这里面的意思,皇帝是好心放了个水,也确实,因为对方来得慢些,关系远的族人仆从全都遣他们逃了。想到这,骁却不由一笑,杀人不过头点地,老皇帝你抄了我的家还要装好人,真够可以。
邓齐并未特别清楚秦骁怎么想,反倒奇怪为什么是这个孩子出来见自己,夫人怎么了呢,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骁的话很快验证了他的推测:“我母亲病了,让我照顾她,等我照顾好她,随便你们抓走,要杀要剐随你便。”骁的话平静却有力,完全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资本谈条件。
邓齐听了有点惊讶,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女孩子的气魄,她是真的说到做到。倒也不是感叹她孝顺,只是这么小的孩子临危不惧,让人有点佩服。
“秦夫人病了?”邓齐问道,“可请郎中了?”仔细一想,两年之间连丧两子,丈夫投敌叛国,面临灭顶之灾,这样家破人亡的打击,谁受得了?
骁的眼神却黯淡下去,紧绷着地气势也被某种感情打破:“郎中已经走了。”
邓齐隐约觉得不太对劲,问:“郎中怕牵连进去,不肯呆了?”
“不。”骁没想到邓齐想到那面去,便摇头道,“郎中是好人,尽心尽力,照顾到最后,是我怕连累人家,才让回去了,而且……”骁的目光有些游弋,“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什么意思?”
骁终于低了头,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平静:“郎中说,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了。”
邓齐一愣,没说话。
“所以。”骁抬头看着邓齐,竟然憨憨地笑了,道,“就一两个时辰就好,让我陪着她,照顾她到最后,你们可以在这里喝喝茶歇歇脚,就等一两个时辰就可以,那之后随你们好不好。”
这话一出,不仅是邓齐,连着后面的士兵,心里都有些疼,但看了秦骁天然的样子,却又不知为何,搞得紧张情绪全消,让人那么想笑。
骁见他们不回答,却孩子气地撅了嘴,道:“你们同不同意,我知道我说的话很奇怪,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就同意又怎样,难道还有人问么,你们就说我家好大,搜查着耗费点时间也很正常吧。”她一下子完全恢复了孩子模样,将眼前困境抛之脑后,说着单纯的话,然而,她不正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么?
骁连珠炮似的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道:“还是说,要拿钱贿赂?但是贤亲王在啊,啊,对哦,贤亲王也要啊,那样的话,你们就随便从抄家的东西里面扣嘛,我到时只说我家本来没有你们扣的东西就好。”这样说完,她却略略嘟了嘟嘴,“不过我家没什么钱,这个……”
“噗。”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看着眼前这个毫无紧张感,可爱的小姑娘,说着这样稚气的话,却又是一脸认真,所有人感觉到的,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点燃了引线似的,接下来,包括邓齐,大家都轻轻笑了。
“对不起,小姑娘。”邓齐笑道,“我知道我们不该笑,但是……对不起。”邓齐虽然在道歉,脸上却还有笑容,估计身后的这帮官兵,也从来没这样抄过家吧。
走到院里的石椅上坐下,邓齐给出了回答:“没关系的,你去吧,到你母亲那里去。我们在这里等着,我让士兵们到不碍事的房间查查帐,不让他们闹出响动来,这样也不耽误我的时间,也能全了你的孝,如何?”
骁一听,便点点头:“嗯。那我让管家带你们去吧,家里也有账本,让他给你们看,这样做起来有条理还省事。”
邓齐听了便点点头,没见过被抄家还这么配合工作的。
骁便叫了管家出来,交代这件事。原来秦家还有一些坚持留到最后的人,秦骁却坚决不许他们出来外面,自己一个人挡在前面,保护着身后的一切。
交代完了,秦骁便赶紧转身向母亲的卧房奔去,她已然耽误了不少功夫,她和母亲之间,时间少一分便没一分。然而中途秦骁还是停下,回过身来,看着邓齐他们那面,犹豫了一下,难得的竟有点不好意思,福了一礼,轻轻道:“谢谢。”而后便不再停留,去向母亲的房间。
秦夫人在那之后一个时辰不到便去世了,抄家因为有条理清楚的账本和管家的协助进行地异常顺利,秦家人很快便被带走。普通的族人仆从多被流放,后来老三秦骛想法子把他们调到自己的关隘去接济照拂。而秦骁则没入常春楼,从此沦落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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