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冬日篇·11
校长给安排的宾馆离榆市七中步行约十分钟，一行人到宾馆根据预订领好房卡，洛伦嘉兄弟两个一间，柏屿铭和夏晨各一间。
站在宾馆大堂，校长笑着说：“我听说你们要来青树县做项目，特地把学校一间会议室空出来，你们随时都可以去讨论问题。正好，学校里高三同学都在补课，晚上9点前都开着。”
这样当然很好，穆周舒了口气，她其实心里对洛伦嘉、夏晨等人的来访有点紧张，生怕怠慢到他们。现在看见校长准备周全，她对接下来的实践活动有信心了不少。
洛伦嘉几个人也连声道谢。
夏晨想了想，问：“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校长看他们几个孩子，尤其是看洛伦嘉的目光最为真挚，“远来都是客，晚上我请你们吃当地的特色吧。”
洛伦嘉俨然是一队人的核心，他微蹙眉，客气地对七中校长说：“吃饭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解决，学校是有经费的。您能帮着推荐一下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校长微怔。
穆周出声打断，“校长，他们坐了一天车都累了，估计要好好休息。这边有我就好，我也是东道主。”
她温和地提醒校长，校长看明白了，便说：“也是，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让穆周联系我吧。”
洛伦嘉闻言松弛许多，再次道谢。
送走七中校长，夏晨东西最多，穆周帮着她提东西到房间。夏晨拉开箱子一件一件地收拾，穆周在边上说：“这附近吃的还挺多的，你们要吃小吃还是炒菜？”
“小吃有什么？今天车上把我恶心坏了，我没什么胃口。”夏晨摆好护肤品，穆周无意瞥到，牌子都不认识，一水的英文标。
“冬天适合吃羊肉，沈记羊肉汤挺好的，酥饼是炉烧的，很酥。羊肉粉也很好吃，就是比较辣。旁边一条街有家店叫风食坊，有海鲜面线，蒸黄鱼。”
“炒菜有什么？”
“一品居还行，很特色。再远的我就不清楚了。另外烤肉火锅什么的也有。”
“谢谢你。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吃吗？”夏晨问。
穆周摇摇头，“我得回家和我妈一起吃。你们住下来我就放心了，我想回去了。”
“嗯，那明天见？”
穆周点头，从夏晨房里出去。她想夏晨就在柏屿铭房间旁边，应该会和他说，自己就不用过去打招呼了。
洛伦嘉的房间在3楼，夏晨和柏屿铭的在四楼。穆周走楼梯到三楼，迟疑片刻，走到洛伦嘉的房门口，叩门。
“我先回去了，吃的地方我告诉夏晨了。”穆周说，“明天上午10点在七中门口见，我领你们进去。”
洛伦嘉嘴上应着“好”，眼底却多有不舍，见穆周要转身离去，走出两步拉她的袖子。
穆周转头，惑然望去。
“你家离这边远吗？”
“有点，不过走回去也还好。”
“我送你吧。”洛伦嘉说。
穆周忽地笑了，“想什么呢，你人生地不熟的，送我回去之后万一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你是最金贵的，丢了我可赔不起。”
“好啦，我走了。”穆周说。
洛伦嘉沉默看她离去，人影快到楼梯口看不见，他跑过去，和穆周并肩。
“你家豆腐店叫什么名字？”洛伦嘉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随意，但他知道那是故作出来的虚张声势。
“干嘛？”
洛伦嘉掌心微湿，“豆腐店肯定卖豆浆吧，我明天早饭想喝豆浆。”
穆周似乎是明白过来，她望了望洛伦嘉浅色的瞳孔，好久没说话。
“洛伦嘉，其实不必如此。”
她音色清甜柔和，声量不大，此刻落在洛伦嘉耳中，却宛如一把无情的刮骨刀，掠过皮肤便刮下来一层血肉。
洛伦嘉眼睫轻颤，血色褪去，肌肤呈现出瓷般质感。
“什么？”他扯出笑容。
穆周叹了口气，“洛伦嘉。”
“你说。”洛伦嘉深呼一口气，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眸。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喝豆浆，没必要撒这样的谎。”穆周笑得恬静温柔，脸侧的碎发垂落，被她温润的手指轻轻勾在耳后，“我真的不需要你照顾生意，也请别同情我，那样会让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很不堪。好像我努力想获得的东西在你那里不值一提，真的会让我有点挫败。”
“你已经照顾我很久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远不像有些人口中说的不近人情。相反，你比绝大多数人都善良，而且有善良的能力。”穆周边说边笑，笑却让洛伦嘉觉得难过，“你看，刚开学的时候我迷路，你出面带我找到教导处。”
洛伦嘉：“可那是……”
“可那是你为了躲开温宥菁的表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确是帮到我了，这样我才能赶得上分班考试，进入a班。”穆周打断他，徐徐道。
“原来你知道。”洛伦嘉唇线弯垂，喃喃道，“我很恶劣吧。”
“后来你好像挺瞧不上我的，巧了，我也是。”
洛伦嘉抿唇不语。
“班长的字明明很好看，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讥讽他。我那时候在想，你们这样顺风顺水长大的人，肆无忌惮地和老师顶嘴，从不听课，不写作业，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可以拥有我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想想就觉得嫉妒……”
洛伦嘉忽地也笑了，“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原来你也会嫉世愤俗。”
“对啊。”穆周说得坦荡，“我那时想，唉，和你做同桌捏着鼻子一年就过去了。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为什么你和温宥菁的事情要波及我，安安静静学习不行吗？”
洛伦嘉终于可以站在穆周的角度去回溯刚认识的情景，浮现出愧疚。
“不过后来我发现你虽看似生人勿进，心肠却很软。即便你每次都会嘴硬，说一些看似很让人生气的话，却真的给予了实际的帮助。譬如帮我指出错误，修改作文，还有在卞霏霏遇到困境的时候挺身而出，帮我出了陆鹏白的气……即便以为我弄坏了你耗费心血拼搭的模型，也没有让我赔偿。”
“那个你哪赔得起……”洛伦嘉下意识说。
“对啊！”穆周说，“如果你真的要我赔，我可能得把积蓄都花了，还会觉得很愧疚很愧疚。”
“那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你觉得而已。”洛伦嘉仍在辩解。
穆周盯着他，喟叹道：“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品质良好，乐于助人的人。因为承认自己的优秀和善良，会让你觉得羞愧吗？”
洛伦嘉一时语塞。
“原来你也会自卑。”穆周轻声说。
“是。”洛伦嘉呼了口气，指尖在口袋中捏出褶皱，他无法告知面前的人，他最大的自卑是在她面前。
听到她盛赞自己，洛伦嘉总有一种即将破碎的不真实感。
穆周不知道，即便是物质条件有优有劣，但精神上的痛苦永远一视同仁，谁也不比谁高贵。
他在等待她的一锤定音，等待她一通话后的“可是”，等待犹如第二只靴子要落下般的拒绝。
“但这样我觉得你更真实了。”穆周说，“谢谢你，洛伦嘉。我知道你在听说我母亲骨折后想帮我，还邀请我加入这个项目，还想委婉地帮我们家豆腐店。已经足够多，真的不需要同情我。你的善意我记住了。”
“噢。”洛伦嘉看着穆周转身，“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穆周诧异，扭头看他，“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是朋友吗？！”
“？？”洛伦嘉对上她清澈诚挚的眼睛，醍醐灌顶。原来是他想岔了，穆周并未觉得他在表白。
洛伦嘉展露笑容。
“怪怪的。”穆周皱眉。她的逻辑十分自洽，且很久之前就否定了洛伦嘉可能喜欢她，所以后来越走越偏，再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喝豆浆的？”
穆周眨眨眼，“我会观察身边。如果有的选，你从来不会主动选豆浆。”
说罢，她转身下楼，羽绒服在她身上却不显的臃肿。
不一会，人影已经消失。
洛伦树出来找他时，已经不见穆周，他瘪着小嘴，轻轻揪了揪洛伦嘉的袖子，“哥哥，我想回家了。”
洛伦嘉：“……”
“你想回去背古诗上钢琴课？”
洛伦树愣住，缩了缩脖子，欲哭无泪，“那也，不太想。”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好难。
-
次日傍晚，青树县南。
建于80年代末的国企职工大楼已然显得破旧，但居民的生活总要继续，炊烟袅袅，狭窄的门道口传出阵阵饭菜香气，路边也总有上了年纪的阿姨叔叔在聊天。
“吃饭咯！”
一盘象棋下至终章，人群里有人吆喝，大家纷纷收起小板凳，四散着朝家里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老太太健步如飞，怒气冲冲地疾行，手上红色塑料袋里装着现杀的公鸡，鸡脖子弯折下来，在空中一甩一甩。
徐友杏锁好电瓶车，便被车棚大妈叫住，顺着大妈手指方向看去，“那不是你们家婆婆？怎么了这是，你又惹她生气了？”
徐友杏刚下班，眯着眼望去，见果然是自己的婆婆，只是车棚大妈这话说的，什么叫她又惹婆婆生气了。
虽然无语，但她还是作出好媳妇样，委屈道：“怎么能呢，我刚下班。”
“哦。”车棚大妈点头，“估计穆家老太太又在菜市场跟人吵架了。你回家悠着点，不然肯定在你身上撒气。”
徐友杏连连叹气，谁说不是呢。她这个婆婆，真的难搞，特别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婆婆养成猪样，想想就心碎。
不欲和车棚大妈多说，徐友杏小跑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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