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
第七章夜色
到达乌然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
乌然城在蓝城行宫与东疆王宫之间,是东疆禁军驻扎的地方,慕容将军府便在乌然城里。
心里的焦切已经容不得她等第二天一早再去找他。这样重大的事,必须今天就解决,即使今晚就丢下一切,和慕容哥哥逃到黑森林里里。或者,如果黑森林太危险的话,那就去海上的居丽。再不济,他们便去西州的大漠!
将军府大门敞开,侍卫分列两排,每个人都沉着脸,表情严肃,像佛堂里摆列的罗刹。
告知侍卫来意,天宝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侍卫回来通报,“小公子随将军去了边关的军营,且要住上几日。到了大王子的寿诞,大约是可以回来的。”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夫人命我转告公主,有什么要紧的事,或是什么烦心的事,不如进来府上坐一坐,说与她知道也是一样的”。
慕容夫人是中原人,饱读诗书,只是性格冷淡,很少与人来往,天宝也只是在每年宫廷的重要会宴上,偶尔见过几回。慕容夫人长相白净,身材纤细,虽然不似乌卓人那般高鼻深目,长相浓烈,却天然有一段韵味,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与乌卓人的热情爽朗不同,她总是静静的,宴会上与人打招呼,也只是莞尔一笑。有一次宴会正酣时,天宝与伙伴打闹,不小心摔倒在慕容夫人眼前,夫人连忙扶起她,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她是否摔到了哪里。她的声音那样温柔,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小小的天宝也不觉迷住了。在她的意识里,慕容夫人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让人羡慕,敬佩,和神往。
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天宝怔了怔,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慕容夫人平静的微笑。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自得,可会有什么样的烦恼呢?想到这里,脚已经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
慕容夫人挽过她的手,将天宝拉到自己的卧榻上。两人像是认识很久似的,天宝将头自然地靠在夫人肩上,问道:
“为什么男子的矛盾,要让一个女子来解决?”
“大概是男子总是喜欢战争和杀戮,而女子却能带来爱和和平吧。”
“那女子自己的爱呢?”
夫人顿了顿。“女子的小爱在大爱面前大概是可以退让的。”
“何为小爱,何为大爱?”
慕容夫人像是被问住了,想了想,说道:
“爱小我是为小爱,爱众生是为大爱。”
每个人出口便都是大和尚的那套佛家语气。可是他们真的相信吗?
“可是不相干的人,何须我来爱?”
“因为你是东疆的公主,处在整个东疆的塔尖,受万民供养,也应当为万民奉献。就像…就像将军,享受了国主的皇恩,将来但凡是国家需要,他也是定要粉身碎骨,以死报社稷,半分不敢自留的。”
天宝一脸错愕和茫然,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说要她舍弃自己,奉献无数不认识的人。转瞬之间,所有说过喜欢她的人,都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冰凉的背影。
“夫人远嫁到这东疆来,可觉得快乐?"
突然被这么一问,慕容夫人有些怔住了。可是很快又回复了平静:
“东疆是个远离是非的地方,我很喜欢。”
“那夫人一定很爱将军,才愿意背井离乡,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吧?”天宝忍不住问道。
夫人笑了笑,“慕容将军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待我很好。”
“可是夫人也爱将军吗?”
“也许…,”夫人低下了眼眸。“也许没有爱,才更容易快乐,更容易经营好一个家庭。”
“我不懂,没有爱怎么可以呢?”
在天宝看来,没有了爱,一切便都是去了光彩。
“哦?公主有自己钦慕的人了吗?”慕容夫人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
天宝害羞地低下了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慕容世初的脸,自己很喜欢他,从小就在一块玩,早已经习惯了他在左右,就像习惯了呼吸空气。所有人都说日后自己会是他的妻子,她自个儿也早就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事,就像王兄迟早要当东疆的国主一样。想必慕容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吧。可是爱吗?天宝并不能坚决地回答,爱情应该是轰轰烈烈,是山崩地裂。是披着铠甲的男子,千军万马,刀光剑戟,前来解救受困的公主。
“可是我总觉得若我要嫁人,一定嫁与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天宝说道,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坚决。
“有时候造化弄人,要想快活一点,便不能执迷于一物。太在意,就会患得患失,反而过得疲累。”
还是大和尚的那套说辞。天宝似懂非懂。在意别人,也被人在意,不应该很美好的事情吗?她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喜欢她的亲人,这些年来,她过得多么快活啊。如果不在意别人,也不被别人在意,那该多孤单啊。
“以前我总是觉得慕容将军脾气怪,不修边幅,以为夫人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并不喜欢他。后来见夫人总是悠悠然,那样安然自得,想必从没有什么烦恼吧?”
天宝的脑袋里装满了烦恼,她想在慕容夫人这儿找到解决的办法。那天晚上,她和慕容夫人谈到了很晚。原来慕容夫人在南朝时出生在世家大族,年少时爱慕自己的表兄。表兄才华满腹,相貌英俊,两家人原本是定了亲的,只待年纪到了便成婚。后来表兄家里突遭变故,父母俱亡,财产散尽,只剩薄田几亩。父母见此,便私自毁了约,瞒着她赶走了前来投奔的表兄,后又书信告知表兄女儿已另许了人家。表兄本就因家庭变故,病未痊愈,听闻这个消息,更是一病不起,不久后便含恨而终。听闻表兄去世的消息和原因后,慕容夫人大哭了一场,从此与父母结了怨怼,发誓一生不再嫁人,如若强行逼迫,愿以死明志。父母拗不过,一等再等,过了好几年。直到一年七夕,在城里逛夜景时,偶然遇见了随东疆使臣而来的慕容将军。那时的慕容将军已过而立之年,外貌虽然粗陋,但热情爽朗,真诚可爱。慕容将军对她一见倾心,多方打听到她的住处和身世,从此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原本众人都觉得荒唐,好好的一个名门闺秀,即使不结婚,自家也是养得起的,怎会嫁与一个番邦男子。然而,她的母亲却答应了。一开始自然是不答应的,但如今女儿年纪大了,也愈发有自己的主意,再加上对拆散表兄致其病死的愧疚,如今她自己愿意,也不愿再阻拦。最终还是答应了女儿,备了厚厚的嫁妆。临走前看到父母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影,不舍的眼神,慕容夫人最终选择原谅了他们。这些年来,她与将军结婚生子,相敬如宾,虽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却细水长流,日子过得平静自在。原先所有尖利的爱与恨,都在生活的琐碎里磨平了棱角,变得模糊而柔和…
从将军府出来,夜色已经很浓了。天宝骑在马上,默默走了良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故事不再是浪漫和圆满,而是如此的生硬、无味,像一只孔雀被拔去了绚丽的羽毛。而她的命运也彻底地逃脱了自己的掌控,完全地任由了别人来安排。越想越觉得难过,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四下无人,深冬的冷风在树枝的梢头呜咽着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席卷过来,天宝哭得更大声了。
过了许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儿的喘息声。天宝愣了一下,她太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了,没有留意到夜色里还有另一个人也骑着马儿跟了她很久。
马儿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并没有要赶上她的意思。
“是你吗?你为什么总跟着我呢?”
没有回答,只听见马蹄的嘚嘚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你是皇爷爷派给我的暗影。”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宫里的主人们都有自己的暗影,这是东疆王宫的传统。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想知道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跟着她,还是像他们一样,只是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
“我见过你的。”
……
“你是和大和尚一起来的…你是西州人吗?”
……
“你离开家那么久,那么远,你可会想家吗?……你会讨厌他们,他们不留住你吗?”
……
“你说,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从前的喜欢都是假的。没有人会永远想要和我在一起。”
……
也许,也许他是一个哑巴,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他们都说暗影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一生知道遵守主人的命令。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心事呢?这个世上没有人懂得,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天宝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越来越大声。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乐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那是用什么样的乐器吹奏出来的呢?天宝从来没有听见过。可是她已经来不及去细想了。它听起来那么荒凉,那么辽远。像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大漠,像是一只孤单翱翔的雄鹰,像是…一个离家万里的游子,找不到归去的方向。
他真的知道天宝的心情吗?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乐曲停了。
号啕大哭变成了满面无声的泪水。
“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会一直跟着我的对不对?”
她已经不在乎他跟着她是不是出于皇爷爷的命令了。
一阵安静。
马蹄的嘚嘚声漂浮在空气里。
“你叫什么呢?……你不说话,呐…我就叫你影子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主人给暗影起名字,也是东疆王宫的规矩,可是她不想他也变成自己的仆从。于是脱口叫道:
“影子哥哥!”
后面的马蹄声顿了一下。
“影子哥哥,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还是没有回答。可是天宝没有任性地回过头去非要看看。他是她的朋友,她不会做出让朋友为难的事。
依旧慢悠悠地朝前走着。“可是你不让我看你的脸,以后你走丢了,我怎么找到你呢?或者……或者我走丢了,我怎么知道找到我的人是不是你呢?”
天宝已经不期待他会回答她的问题了。也许,他就是一个哑巴。
“你放心,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不会把你搞丢了的。”
他会说话!可是他的声音那么低沉,像黑沉沉的夜。
“你说的,既然承诺了,便不许反悔,不许骗我,不许像他们一样!”
“不会的。”
他的回答虽然简短低沉,可是那么有力,听起来不容置疑。
夜又恢复了平静,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骑着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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