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城外，湿漉漉的草叶挽留着露珠，上面滚动的碎玉衬托出晶莹剔透的叶片。可惜猎荒队无暇驻足赏析这一美景，他们在林间穿梭着，还要时刻提防着不惊动任何活物。帝凛的鞋袜才刚干透，蹑手蹑脚走着，差一点没留意到自己就要踩进低洼处的水塘里了。幸而华姐在她背后拉了一把。
等到了差不多空旷点的地方后，队长示意众人四散开来。无论是做陷阱等动物自己送上门来，还是摘野果挖树根什么的，只要能耗到规定时间去集合就行了。
帝凛对此已经轻车熟路了转眼朝着步行时就挑好的方向跑过去。那是一片稀稀疏疏长着低矮扭曲树丛的小林子。人待在那里面既不会像大草原一样暴露，又不会和躲在深林里一样阴沉沉的透不过起来。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到猎荒队的其他人！
“等一下！”牧也婷的呼喊声在她身后响起，帝凛脚下步伐一顿，回头见着自己的同伴还背着那个大黑包，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怎么啦？”帝凛问道。
牧也婷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起来。她可能想做个绞手的动作，但由于过于生硬，反倒像在摩拳擦掌。“能不能换一边？我感觉这片树林长得太诡异了。”
“哈？你在吓唬我吗？”帝凛扯动嘴角，做了个浅浅一笑的表情，“没必要疑神疑鬼的，要是真的有鬼的话，我的鼻子会先帮我闻出来的。”不过这话也就只能用来应付别，到底还是做了十几年的人类，她仍旧习惯先用眼睛观察。至于鼻子嘛——往往等气味已经浓郁到连普通人都开口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用它来闻一闻。
“啊，没有没有。如果你觉得还好，那就还好。我也可以去的。”牧也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帝凛闻言更奇怪了，直直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将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为什么你做什么事情都要问我一句？我觉得你本人也很能干啊。”她打量着对面的人儿。身量比我挺拔，肌肉比我发达，拳头比我硬……年纪还比我大！
“因为我觉得，你能帮到我。”牧也婷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脸拉得老长，迟疑了半天才开口，“你形容我的‘能干’，其实都是我把控不了自己。情绪上头控制了身体，没有经过思考就先行动，而造成的结果往往都是害人不利己。我当初在村子里问你——能不能帮我，你不是还记得吗？上次钟毓生被……”
哦，竟然有人愿意把她自己事情交给我，一个叫帝凛的仔。帝凛心中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升起一丝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更多的是不安……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希望压在我身上啊？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又不是什么救世的超级英雄，像城主还队长那样的壮汉来担这个责任还差不多，要是把人引到歧途了怎么办？现在只有一个人还好说，要是来了一群人……那万一只要领导的我出了一个错，全军都要灭！那怎么行！必须把它掐灭在摇篮里！
想到这儿，帝凛探过身子，尽量友好地拍了拍牧也婷的肩膀道，“谢谢你给我的信任，但是吧——我觉得人还是自己独立思考比较好。毕竟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你只要是自信一点，就不会需要我的帮助了——我其实也帮不了你多少，知道吗？”
从牧也婷的表情上看，她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同伴的无情拒绝，但也没有展现出帝凛最害怕的愠怒与羞恼——她现在还是有点怕对方的——而是一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整个面孔都黯淡了下来。
牧也婷不再言语，只是转过头轻声道，“好。”帝凛在她的背后轻轻推了两下，希望可以通过这个举动传递给她点信心。我是不是说的话太绝了？但是我也怕啊，要是有人把希望全都押注在我身上——特别是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女生。
真的，人不能依赖别人活着。希望牧也婷能早点认清现实，振作起来吧。帝凛只能目送着牧也婷的身影走进了一侧的荒山老林时想着。随即她便狠狠甩了甩头，像在把方才的不愉快全都甩出脑壳，我在这自作多情些什么呢？我是猎荒队的兽人，不是那个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干活了还干活了！城里还有大堆人等着我们去喂呢！
也许是心事重重的原因，帝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都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情上面，连老手的训话嘲弄都没有听进去。华姐甚至过来问她是不是淋了雨生病了。
“啊？什么呀……没有啦——”
“那就好好干。”华姐搭在她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捏得帝凛龇牙咧嘴扮了个鬼脸，“小年轻不要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未来的路还很长呢。晚上别太嗨了，记得要早点睡哦，听到了没有？”
帝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就在帝凛百口莫辩之时，那位脸上有刀疤的老手慌里慌张的从她所在的小林子深处跑出来，贴着队长的耳朵说了几句。队长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比翻书还快，回了一句：“真的？”
刀疤脸肯定的点了点头。
队长的身体猛然绷紧，像拉满了的弓，飞快扫望了一下将四周境况尽收眼底，随后摆了一个寓意的手势。新手见了赶忙靠过来，老手则分散跑去把散到各处的人都叫回来。
帝凛心中大为不解，但是她晓得规矩，默不作声，熟练地拉开背包拉链，把采摘到的野果一股脑用塑料雨衣包起来再塞进去。
她背起包，站到队长前面。其他人也迅而敏捷地开始列队报数起来。
人都聚得差不多了，牧也婷却不在其中。帝凛不由得焦急起来，四处张望，总盼望着下一秒就能有红棕色的身影飞奔着出现在林中。但是这个希望就像泡沫，在最后一位老手奔赴而来，对着队长急匆匆地说了句话之后，彻底破灭了。
“失踪了？！而我们不去找她，直接返城？”这个消息犹如雷劈，直接将帝凛钉在了原地浑身都无法动弹，只能直愣愣地望向队长。
队长微微低了低头，几秒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没错，时候不早了。我们必须尽快归城，你知道现在在野外会发生什么吗？为什么阴雨天要取消外出？因为这种天气下面，魔物的现身是最为频繁的，它们专挑这种时间捕猎！我们虽是猎荒队，但在它们面前也只是猎物。而你同伴留下的足迹却一直蔓延到明确有魔物出没的林子里，我们根本没这个能耐深入搜查！”说着，他眼底显现出一抹痛惜的神色，指向不远处的山林。
帝凛顺着队长的指示一看，顿时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那不是之前被牧也婷形容成“诡异”的低矮丛林吗？托她当时这么一问，帝凛想来就心里发毛，便也不打算太深入了。可是……牧也婷怎么就进去了呢？
“可我上一次遇到魔物的时候，明明是还在正午啊……”帝凛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咽喉里。她猛然记起那一次，自己先动了它的猎物，而魔物则是从岩洞下的乘凉处跳出来，扑向她的。
“还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赶紧，报数！”队长吼道。
帝凛往边上挪了挪，让边上的人走到原本属于牧也婷的位置。那熟悉的红棕色麻花辫，那令所有同伴看到都会在第一时间内放下心来的强壮肩膀，那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身高，那副嘴角常带笑、眼睛漆黑的面孔……帝凛的心头隐隐作痛，质问声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她的大脑。
我能抛下她吗我真能抛下她吗万一她是因为我之前绝情的话而自寻短见了怎么办？那我不久间接害死最亲近的朋友了吗那我……
“帝凛——帝凛——”这时，她的耳尖一抖，捕捉到从远处的山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但由于过于微弱，帝凛一度怀疑是自己幻听了。算了吧，我一个人又能什么？我连牧也婷的心理指导员都做不了——等等，我还有小寒的匕首！为了应付意外，我还从她那里要了些毒镖过来，一直压在背包最底下。上一次小寒不就是用匕首加毒把那头雾狼给击退了吗？我也许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可以试试……
“七！”旁边人报数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帝凛本能的夹紧双腿，坚定的话语脱口而出，却不是数字“八”：“对不起！报告队长，申请离队！我去找牧也婷！”
“什么？”队长朝这边看过来，目光显得难以置信，“你——”
“没错，我不能放弃我的同伴，不管她现在人怎么样，我一定要去找她！”帝凛所幸破罐子破摔，扯起嗓子喊道。
队长难得愣了好一会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变得无比严厉：“胡说些什么？队里的规矩你当开玩笑的？你们两个要是都出事了谁来付这个责任！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能天不怕地不怕，这里不是童话世界，撞上魔物是真的要死人的！”
“她有异能，我也有异能，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难道还算送死吗？”帝凛把匕首逃出来了，“而且我还有武器啊！求求你了，队长，她对我们真的很重要！损失不起！”
“等等。”这时刀疤脸也站出了队伍，“我跟她一起去好了，荒郊野岭的一个人不太安全。而且我知道路。”
“你——”队长一脸的不敢置信，就像有人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你这又是来哪一出？你在猎荒队里呆了多久都不记得了？从来没几个能找回来的！”
刀疤脸避开队长的注视，笑了笑道：“也许，我只是不想兽人城失去任何一位优秀的异能者。”
“等不及了，队长！我们每迟一分钟，牧也婷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见队长磨磨唧唧还没批准，帝凛急得都开始扯自己的耳朵了。
队长却像完全没听到她的呼喊一样，端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突然猛地抬起头对着刀疤脸说道：“你，我要是硬拦也留不住，随你们去吧！”
“是！多谢队长。”帝凛喊道，随后便拔腿往山林冲过去，留刀疤脸在身后大呼小叫。
帝凛感觉自己就像花豹一样，迅速而又轻巧地滑进了眼前的幽暗丛林中。稀疏生长着的树干都呈现出弯弯绕绕的形状，枝头无一例外直指向阴沉的天空，酷似长期遭受着非人折磨的囚犯战战兢兢地朝监狱门口伸出变了形的手。
出于各种因素的加持，帝凛在四处搜寻着同伴留下的痕迹时，心跳已同擂鼓。当有人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时，帝凛第一个反应是鬼来了。她慌忙一把抓住那只手，拽直了对方的胳膊一挺，然后对上了……刀疤脸。
“脚印在这边，你往那去干嘛？”刀疤脸一脸无奈地把手臂抽出来，“跟我来，小心点。”
帝凛不假思索地揣起匕首跟上，但出于忌惮还是没把毒镖拿出来。有老手带路，应该不会出太大风险吧。
走了不下三四十米，等帝凛第七八次在水塘边滑脚的时候，前面兀自疾行的刀疤脸突然伏下身子“嘘”了一声。
嗯？帝凛往他的方向看去，仔细瞅了半天才从草丛灌木的缝隙间看到一个土坑。但到底有多深她却推断不了。
刀疤脸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帝凛蹑手蹑脚的上前，学着他在土坑的边缘探出半个脑袋。一阵阴寒忽的从她心底卷上来，甚至不用看，她就已经猜到里面会是什么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根本不容她有所反应，直接将她撞得身体不受控制，一头往前面倒去，跌下了坑壁，但是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压到了一团黑雾上！
让她此生最畏惧的事情终于又重映了！帝凛感觉自己扑了个空，好像栽在云团上。随即那团黑雾就像被点燃的煤气罐一样，爆裂，凸刺，迅而收敛，汇聚成了一头，无数次占据了她噩梦的——雾狼！
“再见了小鬼。”即使在万分恐惧牙齿打战之下，帝凛破天荒的还能听到上边刀疤脸恶毒的低语，“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你们两个，明年投胎，长点教训！”
他的，居然是来灭口的？￥的！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街头小混混出来讨打，等了这么久，原来是给我憋了个大的！
帝凛绝望地闭起眼睛握紧匕首，耳畔传来那人急促离开的脚步声，前面是张开血盆大口，尖牙霍霍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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