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洪流
“虽然润林安治安相当不错,哪怕孩子是多了些,这么多年完全没有过问题,”快到家门时,斋藤肘弯里托着个睡着的小孩,对清伊微微欠身,“可还是劳烦白石君护送。”
清伊不甘落下风地假笑:“别这么说,守护流魂街住民原本是死神肩负的职责。”
“怎会,死神大人们日理万机,”斋藤不轻不重刺道,“流魂街留给住民足以自治。”
“沉疴不好医,护廷十三队会尽全力弥补,可话可不能这么说,”清伊轻轻蹙眉,没放过斋藤,“香砂君难道已经活了很久,这么了解尸魂界?”
“怎会,在下不过亡故三十余载的魂魄,”斋藤反将一军,“比起白石君,不过是个手无缚鸡力的婴孩。”
清伊一哽:“……”
女人,甭管着活的死的老的小的,除了楼兰那种心眼没齐活不算人的,大概没人被嘲“年纪一把”还能不起火。
斋藤笑容可掬,堵死清伊后路:“方才说什么流魂街自治不过赌气说笑,我等得以保全性命与尊严,与虚死斗的死神功不可没,想必白石君必定是其中翘楚。”
要么十三队软弱无能,要么自己年老发昏,清伊咬着后槽牙回礼:“香砂君,谬赞!”
这下心眼缺大发的雏森也觉得气氛微妙,她悄悄落后几步,凑到日番谷身边,压低声:“小白。”
日番谷瞥她眼:“怎么?”
雏森用眼神示意如沐春风的斋藤和皮笑肉不笑的清伊,继续不安地低声:“香砂君和,白石桑,是怎么了,在吵架吗?”
日番谷心说我上哪知道:“你记得离那个死神远点就行。”
雏森不服:“为什么?白石桑明明就是好人!”
好人与否日番谷不置可否,他只无声用口型说了个“楼兰”。
雏森不服地鼓了鼓腮帮,怏怏走开。
他们这一行人离开神社时已是后半夜,早过了孩子的就寝时间,斋藤顺势提出告辞,被过分热情的清伊暗戳戳伙同雏森半强迫地“护送”回家。
雏森对死神自带原装滤镜,下山路上更是被清伊科普许多死神与灵术院内的趣闻,正对清伊充满热忱的崇拜,清伊指东根本不会想往西,况且斋藤和她家本来就差不多顺路。
哪怕她家楼小兰貌似对人家动过手脚,但毕竟雏森不擅长思考,而且对小蚂蚁来说,山和石头都是搬不起动还要瞻仰的对象,区别不大。
要不是日番谷提起,雏森几乎要忘记刚有过这出。
孩子们可能是玩困了,又碍着日番谷在,回家的路上拘谨沉默许多,不吵闹了,哈欠却流行感冒似的,一个传染一个地打。
年纪最小的女孩扛不住,软手揉着团眼睛小声嚷困,刚刚被斋藤抱起趴在他肩膀上,这会已经睡熟了。
流魂街地广人稀,人类在现世死后与亲人离散,流浪儿大多是现世早夭的孩童,重组家庭在流魂街很常见,但除非一群孩子自发抱团讨生活,一住住一大窝其实不太有。
“护送孩子”不全是借口,但正巧让清伊有借口刺探斋藤来历。奈何这是只披了羊羔毛的钢牙老狼,日常就着奸诈拌狡猾下饭,比她队长翘班还滑不留手,真真假假拿捏恰好,面上一派诚恳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清伊觉得自己在冲团棉花打拳,都不如人家弹棉花的尊严,弹动好歹能听回响。
“说起来,”清伊默默缓过一口气,目光扫过走在他们面前东倒西歪的萝卜头们,“这些孩子,全部都是你收养的孤儿?”
“‘收养’着实高看在下,”斋藤回答,“只是觉得寂寞,所以多找些结伴的人而已。”
清伊有些好奇:“流魂街,居然能让人感到寂寞?”
流魂街是众所周知的脏乱破差,扎根此处的贫贱种,天天与人斗与狗斗与耗子斗与所有会喘气的活物斗,忙得甚至顾不上喘气,居然有人有风花雪月的闲情寂寞?
斋藤失笑:“人都会寂寞的,和在哪里没关系。”
“他们恐怕不这么觉得,”清伊瞥眼被斋藤抱着的小女孩,“活着本身才是天赐。”
斋藤微怔,沉默片刻后颔首道:“您教训的是。”
清伊斜睨眼斋藤:“教训不敢当,不过年纪轻轻,居然会只因为寂寞收养一群孩子,香砂君,我现在有些怀疑你在耍我。”
“唔,”斋藤似乎在发呆,随口接道,“可能小孩都会怕寂寞吧。”
清伊:“……啧。”
好不要脸一男的。
清伊单看自己现磨的有限情报,香砂斋藤活了三十几年,年纪轻轻一不偷二不抢,勤恳持家还收容流浪儿,实在是流魂街高质量住民的表率,给他竖一打道德标杆还会被竖中指群嘲“伪君子”的那种。
而且清伊有预感,就算她翻烂所有相关斋藤的社会关系与成长轨迹,也查不出任何破绽。
但没有破绽本身,也是莫大的破绽。
流魂街住民大多疲于奔波,哪怕他们在瀞灵廷内帮工,已经“见惯了”死神。但身为杂役难道不是奴颜婢骨,有哪个能在护廷十三队的席官面前侃侃而谈,甚至当面反讽死神暗贬瀞灵廷。
先不说素质与表达力,这表现的也未免,太镇定了。
要么是对方实在可怕,将一切安排地天衣无缝,要么斋藤只是个薄有见地的小人物,是她自己直觉过敏确实多心。
死神大多服从直觉,那是无数次拖他们出死地的战斗本能。
“护送”斋藤到家,清伊没借口试探,不得不暂时放弃。她带着雏森往前走出十来米,发现少了个人,疑惑地转过身,却发现日番谷却依旧停在原地。
和一直走在清伊身边、跟在孩子们身后的雏森不同,清伊记得这个银发绿眼睛的小男孩不是很合群,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合群,一直不远不近地游离在人群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唯独眉心很轻地皱着,拢看不见的忧虑。
雏森奇怪地回过头:“小白,不回家么?”
日番谷“嗯”了声,没有动:“有些事。”
“有事?”雏森不解,“这个时间了,能有什么事?”
“放心,我可以先送小桃回家。”清伊意识到什么,她笑笑,意有所指地说,“你们聊。”
既然清伊都这么说,雏森只得妥协,她不放心地叮嘱:“好吧,那你要早点回家哦。”
日番谷:“嗯。”
斋藤和清伊周旋了一路,又回家安顿十几个熊孩子睡下,推开院门,看见站在不远处、等了他十来分钟的日番谷。
老板挑头玩忽职守,长假一放两百多年,这一对视让斋藤一眼梦回想当年,都记不清多久没这么闹过心,不由摁着太阳穴头疼呻|吟:“……日番谷君。”
日番谷看了眼斋藤:“她还在怀疑你。”
“所以呢?”斋藤面上的社交微笑早淡了下去,反手合上门板,满不在乎地耸肩,“不正面对上楼兰,其它无所谓。”
日番谷:“你很怕楼兰面对死神?”
“……应该不是,你理解的怕,”斋藤默了默才说,“我是怕楼兰拆尸魂界。”
日番谷脸上浮起不信任的神色。
“怎么,不相信?”斋藤挑眉,“那这么说,对灵体来说,灵压的压制是绝对的铁则。”
日番谷抿了抿嘴唇:“你是指,楼兰她的灵压,大于整个尸魂界?”
“这么理解,也可以,”斋藤说,用手虚划了一道高度,“楼兰绝对在这个‘绝对铁则’的顶点。死神,虚,或者其它的未知生物,只要还依靠灵力生存,就无法赢过楼兰,绝对不可能。”
日番谷却没再在意楼兰,反而有些突兀地问:“你很担心雏森?”
斋藤一顿:“怎么这么说?”
日番谷:“直觉。”
“好吧,毕竟八番队队长是个,唔……倜傥人物,所以不太放心他的部下,”斋藤说,又补充,“但五席看上去是个正派人,大概不会为难雏森。”
日番谷紧了下眉心:“倜傥?”
斋藤翻译:“轻狂浪荡。”
日番谷:“所以?这跟她队长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许多时候,领导的气质能影响属下的行为模式,上峰多疑缜密,部下也容易疑神疑鬼,”斋藤摊手说,“上司偷奸耍滑懒惰懈怠,底下的人只好,多干活啰。”
斋藤指桑骂槐,日番谷却不动声色:“你好像很熟悉死神?”
“啊,还可以吧,能叫出几个名字。”斋藤只好敷衍,“毕竟有在瀞灵廷帮工,总能碰见大人物。”
“可是我听说贵族住地,和护廷十三队距离很远,”日番谷不急不缓地逼问,“你究竟为什么去瀞灵廷?”
“养家糊口啊,贵族给的的确太多。”斋藤理所当然,“等饭吃的小崽太多,总不能挨个饿死。”
“……”日番谷闭了闭眼,冷声说,“你不是香砂斋藤。”
这次轮到斋藤沉默少顷,着实意外:“喔?这么多年,怎么今天突然这么问?你好像和‘香砂斋藤’本人,也没什么交集。”
一开始日番谷和斋藤确实没有交集,印象里他初次见到斋藤,是在失忆后的第六七年。会注意到这个金发少年,部分是和他自己一样与众不同的发色,更多还是因为,对方胳膊与大腿上,仿佛永远停留着的淤青与红痕。
那时的斋藤就像容易受惊的蜗牛,什么响动都能让他失措,蜷缩回自己的壳。很可能被什么人欺侮追打,虽然这在流魂街不算少见。
直到某一天,香砂突然离开了自己的寄宿家庭,断绝与那家人的联系,反而开始自己收养流浪儿。现在回想,似乎正从那时开始,日番谷和雏森才逐渐同斋藤有了来往。
清伊完全可能继续向雏森探听斋藤的过去,不过日番谷直觉,就像斋藤和他无所谓深交,雏森同样不了解香砂斋藤。
之前那个伤痕累累的“香砂斋藤”也好,现在这个游刃有余的“香砂斋藤”也好,他们都像被隔开的边缘人,和大多数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日番谷没解释这许多:“我见过他,你们很不一样。”
“一般会有人特意留神三十多年前的路人性格么,”哈迪德叹口气,低声咕哝,“果然该再等等,这张脸真麻烦。”
“和外表没关系,是你自己反差太大。”日番谷说,“你的真名叫什么?还有,香砂斋藤在哪?”
“利诺,利诺·哈迪德。”哈迪德“啧”了声,心说他和自己能力的适配性真是差劲透顶,“至于斋藤本人,他死了。”
日番谷默了默,像在消化信息:“已经死了?”
“嗯,我确认过尸体,盯着他消失的,”哈迪德摸摸下巴,他也同时强调,“不过,他的死和我没任何直接关系,我最多借用了死人的身份。”
日番谷翡翠色的眸子一冷:“难道不是你杀了他?”
“不至于,我刚说过吧,我本人也不太满意这张脸,太……容易被盯上,”斋藤笑笑,抬起双手示意日番谷放轻松,“死的人那么多,倒没必要为住民身份滥杀。”
日番谷:“他为什么死的?”
“被灭口?说不准,我在尸魂界行动受限,事也过蛮久的,不好查。”哈迪德摸了摸下巴,流于表面地惋惜道,“这事八成有贵族背后授意的,谁知道这小子怎么得罪的人,真深挖万一发现什么,说不定我自己也会惹上麻烦。”
况且流魂街死人太多了,谁在乎呢?
日番谷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胃里却仿佛坠着什么重物,他几乎冲动地本能脱口:“楼兰她,不会帮你?”
“日番谷君,那是个活祖宗,不是谁家小丫鬟,”哈迪德被他反差的天真逗笑了,“她会对你有求必应,可不能这么对所有人。不提她乐意不乐意,秩序会先崩坏的。”
日番谷沉默很久,才放低声音问,似乎害怕惊动什么,“那么,楼兰是什么人?”
哈迪德叹气,狡猾地不回答:“问这么直接?日番谷君可饶过我吧,在下还想多苟活几年。”
日番谷笃定地说:“你不打算替她隐瞒。”
“可我更不敢直接坦白,会真的死。”哈迪德右手成手|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嘲弄恶劣地开起玩笑,“你可以自己问楼兰,也可以自己查,反正她总不至于拿你怎么样。”
“所以,你既希望我知道楼兰的一部分|身份,又不希望我知道全貌,同时完全隐瞒你自己,不想让我了解,”日番谷态度骤然转弯,他冲哈迪德颔首致意,彬彬有礼地结束对话,“抱歉,我完全无法信任你。”
哈迪德笑意一顿,凝固的嘴角起了微妙的玩味:“现在小鬼都这么的,特立独行?”
“我只是认为,情报交流至少需要托付有限度的信用而已,”日番谷回答,“我并不觉得你值得我这么做。”
“……这就像在说,”哈迪德低笑,“你身上,有值得我图谋的东西。”
日番谷停顿少时:“目前我的确暂时‘缺乏常识’,但这不等于会想被你愚弄。”
哈迪德:“哈,你可还真是……”
迟疑着,哈迪德发现,自己一时半刻还真说不清他想“真是”个什么。
风流消散如云烟,那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一昔白龙鱼服游弋浅滩,他诚然会惋惜,但作为众多间接助澜的推手之一,没良心的灵傀万不会有后悔;而抑郁愤懑久远到仿佛远古禁咒,风吹雨淋蚀腐生灰得易于掰折,以至于他现在更多居然莫名奇妙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总之滋味五味陈杂甚是微妙,可无论如何,他想,这人的态度还真是一如既往千年如一日的……傲慢。
就好像他什么都明白,也什么也都不在意。让人忍不住不平,他凭什么永远冷漠镇静,凭什么对困境苦厄毫无同理心,凭什么不会被扯进肮脏泥淖,烂臭败朽身败名裂?
虽暂时困于阅历与经验,可对包括哈迪德在内的众多“人物”而言,日番谷是个必须审慎斟酌对待的角色——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楼兰和阎魔还没嗝屁。
没等哈迪德犹豫出是否再作引导,或者透露部分细节,哈迪德便猝不及防地跟被楼兰拖拽响转的阎魔强制面对面,顿时愣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楼兰出生时哈迪德就跟在她身边,觍颜能算楼兰半个爹,时间久到让哈迪德几乎比阎魔更加清楚,楼兰究竟有多不想,让“日番谷冬狮郎”再一脚蹚进地狱这摊浊浆恶水。
虽然不见得是坏事,可哈迪德忽然就看不懂楼兰了。他回过神,嘴上归调侃,其实还有点懵地想这怎么,是虚圈要毁灭了还是灵王宫要坠毁了,这丫头才可算扛不住舍得放他哥下凡受苦遭罪了?
日番谷皱了皱眉,通过斋藤的表情察揣测出不妥,没等斋藤说完,他下意识转过身。
楼兰面对着他,手里拽着一个人,浑身包裹严密,甚至不放过一根头发丝,就连脸上也罩着面具。哪怕浑身上下都笼罩在纯白斗篷与和服中,依旧能通过高挑的身量与宽阔的肩膀,判断出他有很大可能是成年男性。
面具纯白得几乎无额外雕刻缀饰,微笑的唇形柔和缱绻,栩栩如生,仿佛能倾吐耳语;眼睛镂空的弧形优美纤长,缝隙夸张地从鼻翼一路延伸向太阳穴方向,黑深不可窥。
青年周身似乎拢着一层无形障壁,遥远阑珊的灯火与浩瀚明灭的天河,都无法在那身白衣身上染出别多余色泽,他浑身衣料与面具,甚至包括手套,比楼兰探出袖口的手更白,像是用经年不化的雪堆砌的冰玉。
“可以叫我阎魔,也可以是落晖。准确形容,我是丫头的‘小哥’。”那个自称阎魔、通身雪白的青年说道,“往后,请多指教。”
日番谷看出来,在阎魔脱口那声“小哥”的瞬间,楼兰是下意识想否认,甚至要张嘴骂人,但似乎碍着什么,只没动嘴唇没动嘴。
“小哥?”日番谷看了眼楼兰,“比较年轻的哥哥?”
楼兰隐晦地瞪阎魔,无奈点头。
日番谷:“你大哥呢?”
楼兰:“……”
开场死亡局,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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