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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跪到了黄昏西斜,冷风簌簌拍打悬窗,余晖顺着窗格缝隙钻进屋里,稍显黯淡的光线拢着尘埃,一派岁月静好。

        正屋到了傍晚就变得极冷,白天的时候有日头,春桥只穿了身单薄的挑线袄裙,夜晚外头却下起雨来,更加冷得受不了。

        春桥看着丫鬟们点起灯烛,心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跪在沾了湿气后格外寒凉的地板上,膝盖都有些钝钝的疼,又被冷意麻木了触感。

        闹了这么一通,晚饭都没吃上。

        不知道祖母的病怎么样了,她身体还没好呢,今天却为了她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春桥收拢了飘远的思绪,身子却仍然禁不住地打着颤。花戎跪在软垫上困得睁不开眼,四周安静得好像只有她们两个人,房间里祖母惯用的紫檀香还未燃尽,春桥觉得自己精神都有些迷离了。

        等时辰到了,花戎又问丫鬟们借了把油纸伞,扶着春桥一瘸一拐回了兰溪居。

        春桥还未推门,看向里面燃起的烛火神情恍惚。

        还是郑妈妈听到响动推开了门。

        “祖母”春桥看着等在屋内的盛老太太怔怔出声。

        盛老太太让小丫鬟把春桥的裤子掀起来,膝盖已经青紫了一片。郑妈妈从一个箧盒里取了个小瓷盒子递给盛老太太,盛老太太便取了里面的膏子,细细揉化抹在春桥伤了的膝盖上。

        这药膏有点像透明的松油,刚涂上去冰冰凉凉的,到后面化开居然热辣辣得疼。

        春桥忍不住嘶了声,郑妈妈却笑着给春桥端过来一碗姜茶:“桥姐儿,这东西是老太太从名医那弄来的珍藏,药性是霸道了些,忍忍就过去了。”

        春桥看这东西只有小小的一盒,如今给她用,倒是大半都挖没了,连忙阻止道:“祖母,不用了,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不碍事,左右不过一件死物,哪里比得上活人宝贵,”盛老太太却看着春桥说道,“今日我罚你,你可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祖母,我觉得自己没错,”看到盛老太太忧虑的目光,春桥捏着衣袖的手一紧,才缓缓说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应该彼此心意相通吗?”

        盛老太太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低头慢慢揉着春桥的膝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世界上两情相悦的人少,什么情情爱爱的,哪里有安稳来得重要。”

        “桥桥,祖母老了,我死了之后,你若是没个依靠,怎么在这伯府里活下去,”盛老太太再抬起头,眉间的沟壑似乎更胜从前,“到那时,我今日对你的疼溺,都会变成烂肠子的毒药。”

        二伯母早就对盛老太太偏袒春桥多有不满,盛春容更是因为祖母纵容春桥而心怀怨怼。

        这些春桥都明白。

        “祖母,我知道错了,”春桥垂下眼眸,抿了抿柔软的唇瓣,又扑到盛老太太怀里,她仰起一张素白小脸,说道:“你肯定能长命百岁,活得长长久久。”

        盛老太太摸着怀里春桥的乌发,眼底的担忧反而更沉了。

        春桥喝了郑妈妈命人准备的姜汤,才睡下了。

        “桥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盛老太太抚着春桥柔嫩的脸,又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对郑妈妈说,“可惜性子有时候太倔强了点。”

        “桥姐儿会明白老太太心意的,”郑妈妈只是说。

        明月静静地高悬,群星稀疏四落,点缀着夜空的浓稠暗色。

        厢房里的四角都摆着熏炉,银丝碳冒着暖乎乎的热气。

        锦被里的少女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唇瓣被牙齿轻轻撷着,磨出潋滟的颜色,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下一点底,将熄未熄的火光隐隐约约照着春桥薄红的耳朵,她此时蹙着淡淡的眉,正颤颤不安着。

        春桥又做了一个梦。

        她坐在那顶软轿里,软轿摇摇晃晃的,晃得她直恶心,过了片刻,轿子停下了。

        有人扶着她下轿,过侧门的时候,春桥懵懵懂懂地回头看,只看到镇北侯府的牌匾高高挂在廊下,接着那牌匾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

        转眼间,春桥又坐在了囍房里,周围都是艳艳的红,有个男人推开了屋门,她只听到外面的婢子齐齐喊道“太子”。

        那太子挑开了她的盖头,腰间的龙纹玉佩雕着“从嘉”二字,在明亮的光线中泛起流动的光泽,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俯下来,画面戛然而止。

        春桥从噩梦中惊醒,惊出一身薄汗。

        她哼唧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花戎听到声音,匆匆从榻上爬起来,捧着杯水喂给春桥。

        春桥伸出手,端着茶杯喝水,怔怔喝了一会儿又停下。

        她扭头问花戎:“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戴的玉佩是什么样式的?”

        “我也不太清楚,”花戎眼神也是迷茫几瞬,她想了想又说道,“但我听说五小姐回府那日,太子也来了,长公主还送了他一块龙纹玉佩。”

        “那玉佩是不是在角落里刻了‘从嘉’?”春桥咽了咽喉咙,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长公主送玉佩的时候,似乎是提过上面专门让人雕刻了太子的表字,”花戎并不太理解春桥为什么睡一觉起来便抓着她问太子的事情不停,她抚着春桥的薄背,小声安慰道,“没事的,姑娘只是在做梦罢了。”

        春桥的眼神茫茫然落在不远处的桌几上,虽然她从未见过太子真容,但太子的玉佩是新得的,她从前并不知道,但今日却梦了个一清二楚,更荒谬的是,她竟跑去镇北侯府,被太子揭了盖头?

        春桥一下子脱了力,她失魂落魄地同花戎说道:“你先下去。”

        那个梦仿佛在预示她的未来,她以后会成了镇北侯府的妾,又在新婚之夜被人送给了太子。

        不过太子殿下素有贤名,他真的会那样做吗?

        春桥心事重重地裹着被子,后半夜还是扛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昨日里这场绵绵小雨从傍晚开始,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雨水潮湿淅沥,闷润缠绵。

        今早起来,又迎来万里晴空,好似碧海水洗,无边无云。

        春桥病好了,自然要去书堂读书,她到了书房,那个周举人果然不在学堂里,春桥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再略微转了一下视线,便看到程暻盯着她,笑得烁烁。

        昨日做的梦还在昭告程暻的狼子野心,他是想要骗她进了镇北侯府,再拿捏住她去讨好太子。

        春桥咬了咬软嫩的唇,没有再理会对她过分热情的程暻。

        她不怕那个梦,命运都是可以自己改变的,既然她以后会同镇北侯府和太子殿下都扯上关系,那她现在避着他们总可以了吧。

        春桥刚刚落座,就看到盛秋潮踏进了书房。

        盛秋潮今日还是穿着他那些半旧的素白锦缎常服,面色冷淡,眼神平静。春桥微微仰着脸看,就瞥见男人略显凌厉的下颌线,和偶尔滑动的喉结。

        其实盛秋潮长得很清贵,轮廓深邃,五官鲜明,眉眼带着些少年人的精致,又透着成年男子的稳重,一双凤眼更是漂亮,微垂着长睫不说话时,显得既疏离又脱俗。

        盛秋潮发现春桥在偷看自己,他停下脚步,挑眉看向春桥,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些许疑惑。

        春桥赶忙挪开目光,随便翻了卷书挡在自己面前,过了会,她再悄悄抬头看,盛秋潮已经不在原地了,那摄人的眸光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春桥松了口气,转眼又想到,不对啊,她心虚什么?那日明明是盛秋潮自己失礼,该是他不好意思才对。

        想到盛秋潮捏着她的帕子,眸中带笑说“真香”的模样,春桥一时脸热,又埋头装作在苦读书,不敢再乱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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