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魏子耀
于是鬼见愁的竹林境左使薛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提着两坛秋露白走在人头攒动的金陵街头。
二人行至一座桥时被人拦住了去路,来者竟还是个老熟人。这位老熟人今日衮衣绣裳华冠丽服,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珠光宝气。
“你是?”薛遥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魏子耀方才远远地就见到林晋桓和薛遥二人,好不容易从桥的另一头赶上来正准备出言挑衅一番,没想到先被薛遥一句话下了脸面。此纨绔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此刻他早就忘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是如何哭爹喊娘,又斗鸡似地要朝薛遥扑来。
好在这回他身边的家仆机灵了些,在魏子耀发难之际齐齐飞身向前一扑,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滚开,都给小爷滚开。”魏子耀气急败坏地回身呵斥了家仆一番,强行挣脱了他们的桎梏。家仆们不敢真的和他动粗,只得顺势放了他。
魏子耀又窜到二人面前叫嚣道:“正想找你们算账,没想到就在这里遇见了,当真是冤家路窄。”
“如此,不知有何见教?”林晋桓这才分神睨了魏子耀一眼,姑且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魏子耀见林晋桓的态度还算客气,这才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趾高气昂地在林晋桓眼前晃了晃,说道:“这是我们魏家的传家宝!现下被你们毁了,你们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
林晋桓屈尊降贵地掀起眼皮看向那传家宝,瞬间像会脏了眼睛般地挪开了视线。魏子耀手里握着一个金灿灿的大金锁,锁上有一只猪。这只猪的身上镶满了各种珍珠玉石翡翠,这奢华铺张的架势简直像是魏子耀的亲兄弟。
只是眼下这张活灵活现的猪脸上,突兀地塌陷了一个大坑。
薛遥也瞄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道是什么好东西。”
魏子耀一听不服,不依不挠地把大金猪往薛遥眼皮子下送,嘴里不忘叫嚷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娶媳妇儿的,现在被你们这不长眼的弄坏了,你俩打算怎么赔?”
林晋桓已经没有耐心追究这个猪到底是不是他弄坏的了,这个猪杵在他眼前他都觉得伤眼。林晋桓不耐烦地拨开魏子耀的手,道:“要多少钱自己去朝朝楼领,少陪了。”说着就要越过魏子耀走下桥去。
“站住!小爷我是缺的是你们这点钱吗?”和魏公子提钱,简直是对他的羞辱。魏子耀转身跟上林晋桓,手臂一摊拦在林晋桓面前,直接开始胡搅蛮缠。
“哦?那你说要怎么办?”林晋桓停下脚步看着他,一幅悉听尊便的样子。
魏子耀见林晋桓态度软化,自觉此事成功了一半,他扬起头来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要你们给我的爱华道歉。”
爱华大概是他那头传家宝猪的名字。
林晋华闻言没有应答,但他那张俊脸上此刻分明写满了:此人有病。
薛遥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场面僵持不下,决定当一个和事佬。于是他把两坛酒都挪到左手,腾出一只手朝魏子耀勾了勾,说:“你过来,我替林兄给爱华赔礼道歉。”
魏子耀一听薛遥肯服软,立刻喜上眉梢。他小人得志般地朝薛遥走去,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可惜花孔雀刚走到薛遥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始表演,就被薛遥一脚踹进了河里。
事发突然,魏子耀的狗腿子见状纷纷跳下水去衷心救主,河里一下子像下饺子似的扑腾着好几个人。路上的行人见状都纷纷围到岸边去看热闹,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方才拥堵不堪的桥面上一下子就宽敞了起来。
“走吧。”始作俑者薛遥若无其事地往桥下看了一眼,招呼上林晋桓,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
朝朝楼内,沈照璧正在给林晋桓按跷。平日里弹琴写诗的手指此刻正时轻时重地按压在林晋桓的太阳穴上,指尖带着月白的真气。
若是魏子耀见到这一幕,怕是要气得当场上房揭瓦。
那天麻散虽对身体没什么大影响,但药效退却后林晋桓的脑袋就开始疼得厉害。
沈照璧边给林晋桓梳理经脉边偷偷打量着坐在一旁的薛遥,她的目光落在薛遥案前的秋露白上,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林晋桓疼了起来。
沈照璧想着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转开视线,专心手上的事。
林晋桓紧蹙着眉,眯眼躺在躺椅上,身体却没有放松下来。他的脑海里一直在琢磨着今天的事。沈照璧这边的探查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既然善真和尚在南麓书院的消息是假的,那么善真和尚在江南的消息也不一定为真。那下一步去哪里才能找到真正的善真需得再行商议。
今日还意外遇到了碧水山庄的人,先前他和薛遥就曾想到善真之事一出,会有不少人闻风而动。只是没想到连碧水山庄这样的仙门大族都会搅和进来。小长安寺一事远比他预想中的复杂,需得传信回去让延清留一手准备。
九天门与碧水山庄之间还有一些陈年旧账要清算。
另外这些假消息是谁放出来的。是谁在搅这滩浑水。能骗得动沈照璧和陆思空的消息定不是来源于市井流言,定是有人在故意做局。
还有关山玉到底在不在善真身上。
开云寺的事,不知道延清查得如何了。
沈照璧到底在瞎按个什么玩意儿,这个长老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不如我们直奔小长安寺,无论如何善真和尚总归是要回去的。”
这时有个声音打断了林晋桓纷繁杂乱的思绪,林晋桓回过神来,是薛遥在说话。
“万一善真没能活着回去呢。”声音从林晋桓的头顶上传来,沈照璧问道。
“那拿到密钥和关山玉的人也必会回小长安寺。况且善真没那么容易死,这秃驴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薛遥接着道。
沈照璧的内心不大同意,但她闻言没有答话,想听听林晋桓是什么意思。
其实林晋桓也正有此意,薛遥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守株待兔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说:“就按薛左使说的办。”
沈照璧一听,冲着天花板翻了一个大白眼,露出了一副狐媚惑主,主上色令智昏九天门前途堪忧的绝望表情。
林晋桓由于身体不适,显得有些沉默寡言,沈照璧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日一整天见着薛遥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加上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前往小长安寺,薛遥觉得对着这二位枯坐实在没啥意趣,于是提早回房间休息了。
此刻雅室里只留林晋桓和沈照璧两人。
沈照璧心不在焉地在林晋桓头上一顿瞎按,按得林晋桓心头火起,正当他准备发作这位九天门长老时,沈照璧竟先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林晋桓没了脾气,他想算了,再让她表会儿衷心。
可惜沈照璧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晋桓不虞的面色,她一口气刚叹完,没一会儿又在林晋桓头顶上幽幽叹了口气,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没完了?林晋桓终于忍无可忍地睁了开眼,问道:“沈长老,你想说什么。”
林晋桓的声音将沈照璧吓了一跳,她踌躇了一会儿,露出一幅“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她偷看了一眼林晋桓的表情,发现眼下不敢不讲。于是沈照璧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再相像的两个人,毕竟也只是像罢了。薛公子虽然在一些地方确实很像他,但毕竟不是……”
沈照璧几句话把林晋桓给说糊涂了,她说的每个字林晋桓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就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过他确实发现今天沈照璧对薛遥的态度客气了不少,没了头天夜里的胡乱撩闲。
这个薛公子的性格,眉眼,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和薛遥如出一辙,更别提那只字不差的名字。今天林晋桓甚至还给他买了薛遥生前最喜欢喝的秋露白,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不知道林晋桓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找到如此相似的一个人,整日带在身边聊以慰藉。
沈照璧想到这里,有些不落忍。
“您这样找一个相像的人替代他,对薛公子来说也是不公。况且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别是别有用心…”沈照璧没有主意到林晋桓一言难尽的表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喋喋不休。她一方面觉得十几年过去了,有人能陪陪林晋桓也好,一方面又觉得要趁早斩断这种妄念,自己的内心也有些挣扎。
林晋桓听了半晌总算弄明白了沈照璧在说什么,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年力排众议将她一手提拔为长老,到底是对是错。
想了半天,他觉得还是要委婉一点提醒她。
于是林晋桓发自肺腑地真诚地建议道:“照璧,答应我以后少看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戏文好吗。”
沈照璧越想越觉得替林晋桓伤心,她已经无暇顾及林晋桓在说些什么。
门主真是个痴情的种子,她想,又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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