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隔山川
麒麟画院的孙掌柜抄着手站在柜台前,脸上的每根褶子都隐隐显示出他的不耐烦。
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已经在店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眼下正在一排名师大家的画作前挑挑拣拣,那架势活像在选大白菜。
孙掌柜看见小姑娘放下了黄客吾的《雪夜泊舟图》,又正漫不经心地打开下一个卷轴,额角不由得一抽,随即出言阻止道:“哎…我说…”
孙掌柜还没来得及发难,小姑娘突然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让孙掌柜下意识闭上了嘴。姑娘将手中的画轴随手放在一旁,开口问道:“老头儿,你这儿可有林暮远的画。”
瞧瞧,瞧瞧,多大的口气。
孙掌柜心里暗自懊恼自己方才被鬼迷了心窍,居然险些被一个小姑娘唬弄住。于是他摇了摇头,低下头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这才说道:“林暮远成名已久,却在十数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他老人家的画作存世量极少,现恐已成绝笔。本院有幸收藏了几幅,只是这价格嘛…”
说着孙掌柜上下打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眼,嘴角不自觉弯成了一个冷笑的弧度。
言下之意便是——问了你也买不起。
“你只需告诉我有,还是没有。”小姑娘眨眼间来到柜台前,说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言语间,孙掌柜的算盘前出现了一锭金子。
孙掌柜被金灿灿的元宝晃得挪不开眼,也无暇细想这金子怎会凭空出现。他努力咽了咽口水,这才磕磕巴巴地说道:“您…您且随我来。”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此刻,孙掌柜被那金锭子晃晕的脑袋尚未平静,一只粉彩琉璃瓶突然从高处的货架上跌落了下来,眼看就要将他的小财神当场开瓢。
孙掌柜来不及多想,连忙转身飞扑上前,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替小姑娘挡下这劫。那瓶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哗啦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地上。
孙掌柜挣扎着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去看那稀碎的瓶子一眼,就看见店门口出现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逆着光站着,让人看不清面容,周身却隐隐透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你,你是什么人?”孙掌柜心里有些发虚,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薛遥侧身走进店内,门外的阳光随即照亮了他的脸。芝芝在看清薛遥的瞬间,脸色变得铁青。
薛遥拦下正欲遁走的芝芝,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背着你爹娘偷偷溜出来了?”
薛遥的声音将芝芝吓得一个激灵,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似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被人掐着脖子活生生炼化真元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薛遥此前不欲同芝芝打照面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薛遥这么想着,便俯**直视芝芝的眼睛,说道:“他不在,今天只有我一人。”
芝芝抬头看了薛遥一眼,又悄悄探头看了看他身后,见确实没有林晋桓的身影,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待芝芝不再那么抗拒之后,薛遥继续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芝芝开口欲答,余光就瞥见一旁惊疑不定的掌柜。她朝薛遥使了眼色,领着他一同走出了画院。
刚走出麒麟画院,芝芝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小姑娘对薛遥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一会儿喊饿一会儿叫累,片刻不肯消停。
这次薛遥倒是难得的耐心,对于芝芝的无理取闹有求必应。他先是带着芝芝来到镇上最大的客栈里开了两间上房,又点了一桌酒菜。待小二最后将满满一碟木鱼子送进屋后,他才反手关上房门。
薛遥来到桌前坐定,气定神闲地端起面前的水,问道:“还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再请两名乐姬过来弹曲儿?”
芝芝不敢说话,低下头来默默往嘴里扒饭。
薛遥没有动筷子,垂眼看着芝芝道:“没问题了就自己说说吧。”
芝芝咽下嘴里的酱肘子,开口说道:“我想上迦楼山。”
“哦?”薛遥手指一顿,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问道:“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那里是魔教的老巢。”芝芝将饭碗往桌上一推,突然激动了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爹娘都被他们抓上了山!”芝芝说着,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在芝芝抽抽嗒嗒的讲述中薛遥得知,在他与林晋桓离开芝芝家后不久,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黑衣人。黑衣人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家打砸了一番,接着便将芝芝的父母抓走了。
好在芝芝的母亲将她藏在柴堆里,她这才逃过一劫。这段日子芝芝一路寻找一路打探,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迦楼山脚下。
“你确定是魔教的人做的?”薛遥拿不定芝芝对迦楼山的事了解多少,于是含糊地问道:“好端端,他们抓你们做什么?”
芝芝抹着眼泪说道:“谁知道呢,难道是他…他…他上回相杀我们没有得逞,于是心有不甘…”
薛遥明知芝芝指的是林晋桓,但还是故作疑惑道:“他?他是谁?”
芝芝没有回答薛遥的问题,而是沮丧地继续说道:“我在这镇上逗留了好几日,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上山。”说着她抬头起头,一双大眼睛殷切地望着薛遥说道:“薛大哥,你说我爹娘他们还活着吗。”
芝芝这番话中漏洞百出,再加之薛遥亲眼目睹了今天芝芝在屠罗阵前的表现,对她的怀疑不减反增。
薛遥假装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说道:“迦楼山入口的阵法精绝,等闲人难以破阵,不过我倒是听闻一法,或许可以一试。”
芝芝闻言,扑通一声在薛遥脚边跪下。她一把抓住薛遥的手腕,哀求道:“薛大哥,你得帮帮我。”
薛遥有意继续试探芝芝,于是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应承了下来。二人约定在这间客栈休整一眼,明日一同前往迦楼山脚。
***
大堂内此刻鸦雀无声,堂中众人都屏着呼吸,像是在等待在最后的审判。
赵大海站在人群中,此刻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着迦楼山上的各种血腥传闻。
传闻说九天门主林晋桓残暴不仁,曾因属下办事不力,将一队五十六人当场赐死。也曾因为一时心绪不佳,将六相宫的宫人全数杖杀。
赵大海的目光随着飘忽不定的思绪落在大堂正中的那具尸首上,全身无端惊起了层层凉意。
魏子耀细细打量了那面目全非的尸首片刻,没有出声,只是抬头担忧地望向林晋桓。这具尸首是赵大海等人在临安下游的江域找到的。其随身物件已经遗落了个干净,但无论是身量还是衣着,都与薛遥十分相似。
这具尸体在江水中泡了太久,早已腐烂不堪,就算魏子耀与薛遥相处多日,此刻也无法分辨。
林晋桓从尸身旁站起身,来到座上坐定。他捻起一个口诀净了净手,这才开口道:“不是他,继续找。”
不知为何,赵大海听到这句话,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林晋桓为了亲自看一眼这具尸体,特地在西里城找了个小院落脚,数日之后终于等到赵大海一行人将这腐尸从临安运到他面前。
此番赵大海闹的乌龙耽误了门主的行程不说,还让门主亲自检查那臭哄哄尸首,但眼下他没有担心门主会怪罪自己办事不力,反而长松了一口气。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劲,暗自庆幸总算保住了小命。
赵大海庆幸之余又想起一事,他略一思忖,还是上前说道:“从长生宫传来消息,如今仙门中有拥立净明大师的大弟子善忍和尚为小长安寺住持之意。”
林晋桓闻言不置一词,景澜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魏子耀。只见魏子耀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大海见状,不敢久留。他简单汇报完公务,便带着人火速告退。
赵大海走后魏子耀也一言不发地离开。林晋桓见景澜有些心不在焉,便屏退了景澜,自己独自回了房。
这天夜里他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在薛遥的尸身不翼而飞的第三年,有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林晋桓自梦中惊醒后便再也无法入眠。在这无心睡眠的雪夜里他突然想与人饮酒赏梅,长期缺乏休息使林晋桓的意识有些迷糊。
直到邀请的话已问出口,他才猛然意识到清心堂中已许久不留旁人。
这个认知让林晋桓有片刻的无所适从,有的人心里明明已经决了堤,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怒。林晋桓不动声色地起身批了一件大氅来到廊下,亲手点亮了一盏题着“四季平安”四个大字的素纱灯。
原先的那盏灯早就在三年前的清心堂大火中焚毁,林晋桓在六相宫旁重建起了清心堂,也重新制了一盏灯。
这天夜里林晋桓独自一人提灯步行下了迦楼山,在漫天飞雪中,他亲手将一丝薛遥残留在食梦貘玉佩中的气息放入了屠罗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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