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好啦!”她抬起他的手腕递到他眼前。
两只手,一大一小,都系着五彩百索,有些暧昧。
顾行之看了看她。
沈霜序似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将自己的手放下,然后缩进袖子里,欲盖弥彰似地又将袖子扯了扯。
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嘟囔着,“端午节,大家都要系百索的嘛,避灾除病,保佑安康。”
顾行之突然好心情勾了勾嘴角。
叫一旁的轻雪看得眼睛都要快瞪了出来,这百索明明就是姑娘刚刚突然兴起要买的,靖王殿下这么矜贵的人物,竟是喜欢这种民间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么?
果然,这些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是她们这种奴婢不能理解的,只有她们姑娘才懂。
玉溪街的确热闹,虽不上京都,路边却是什么摊儿都有的,他们头上都撑着一把青布大伞,将要卖的货物都堆到长板上。
离他们不远处有个妇人正叫卖着桃枝柳枝一类的东西,或是他们俩站在这里太久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旁边一个男人眼睛一转,将自己一旁玩耍的小儿子叫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小孩子就提着一个花篮过来,“公子,买花篮么?”
那花篮整体是竹条制成的,很是精巧可爱,周围竟还用更细的竹篾编织了花纹,里面装满了这个时节的鲜花。
顾行之原想开口拒绝,可见着沈霜序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望篮子上瞟,他道,“给我吧。”
那小孩面上一喜,“多谢公子。”
身后的周赢赶忙掏钱出来。
他将花篮递给沈霜序,“拿去吧。”
沈霜序先是一愣,而后那双小猫眼瞬间亮晶晶的,“给我的?”
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顾行之点头,“自然是给你的。”
沈霜序一笑,露出编贝似的牙齿,“谢谢你。”
她总是这般明媚,好似什么没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如今不过是送她一个花篮,她便如此开心。
“就这么喜欢花篮?”顾行之忍不住问。
沈霜序正饶有兴致地摆弄她的花篮,头也没抬,脱口而出,“要看是谁送的。”
顾行之一顿。
她摆弄花篮的手也停顿了一下,而后抱着花篮转身,“我是说,嗯……”
仿佛没有找到什么好理由,她干脆闭了嘴。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就连身旁的几人都感受到了,孙嬷嬷只将眉头皱得死紧。
顾行之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沈霜序也不着急,只低头玩着手中的花篮,嘴角微微上扬,她往前走了这么多,若顾行之不往前走几步,怎么会珍惜呢?
街上人来来往往,脸上都洋着喜气,顾行之宛若被他们感染了一般,“我们去前面的清茗居坐坐吧。”
这清茗居听名字便知道是个茶楼,不过这茶楼又有所不同,他们依水而建三层楼,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玉溪河。
里面的布置以‘清雅’二字为主。
所以虽这价格昂贵,可引得这文人趋之若鹜,算是益州府大半文人学士的去处。
尽管沈霜序还未来得及了解这益州,不过刚刚在会仙楼和秦简吃饭时,倒也听他说了一嘴。
“好呀,正好让我也见识见识这文人墨客的地方。”沈霜序笑道。
顾行之倒是有些奇怪,听他们的口音,还以为这九月姑娘也是刚刚到这益州府呢,原来竟不是么?
“九月姑娘知道这清茗居?”他问。
沈霜序心中一转,脸上作出一个不好意思地笑来,“我不过是刚刚到益州,哪里会知道这么多,是我表哥告诉我的,他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顾行之:……
她仿佛并未察觉到他的神色,只滔滔不绝地夸着秦简。
“刚刚见到的那位的秦公子就是九月姑娘的表哥么?”顾行之见她停顿了一下,连忙问道。
沈霜序好似自觉失言。
刚刚神采飞扬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眼睛也失去了光,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花篮里那朵葵花的花瓣。
眼见那花都快秃了,顾行之忍住心底突然钻出的烦躁,说道,“若九月姑娘不想和我说,就不必勉强了。”
沈霜序急地转身看向他眼睛,“不是!”
她垂在一侧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瞬间疼得眼眶发红。
顾行之刚刚或不是真心让她不说,此刻见到她急急地向自己解释,还那般可怜,倒是真心不想勉强她了。
“若九月姑娘真的不想……”
他还未说完,就被沈霜序打断,“我说了不是!”
此时的她,已经带了鼻音,听着十分可怜。
顾行之这才后悔,刚刚语气不必那般生硬的,她又没有必要告诉他,和秦简的关系,况且,他也瞒着自己的身份。
周赢两人已经极有眼色地退远了些,只是孙嬷嬷一行人还围在沈霜序身边,让她羞于表演。
她只能悄悄在身后比了一个让她们离开的动作。
索性玉桃这丫头十分聪慧,见着自家姑娘的手势,连忙将恨不得长在这里的孙嬷嬷拖走,虽然她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反正听姑娘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见她们都走远了,沈霜序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一滴晶莹的泪珠就从她眼角滑落。
沈霜序对自己这个模样很是放心,她曾和林眠对境训练过,脸仰起的角度,眼泪滑落的时机都是顶顶美的。
真真的梨花带雨。
果然,面前的顾行之先是一愣,而后又手足无措,他仿佛又感受到了他手上那柔嫩滑腻的触感。
“你,你别哭。”他道。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泛着晶莹的光,樱粉色的唇瓣勾起一个脆弱的笑,“公子猜的没错,秦大公子就是我的表哥。”
沈霜序刚刚低着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既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又让顾行之无处可查的对策。
这还得益于上次和外祖母闲聊时听来的一件事情。
舅母原有一个远方的表哥是临阳县的县令,多年前因为贪污一案被满门抄斩,但他的小女儿被忠仆救走,不知所踪。
永熙帝即位后,大肆清理贪官污吏,去年舅母的表哥就得以洗刷冤情,想着他们家只剩了那个姑娘,便想着将她找回来,可过去这么久,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当初她来益州,舅舅和祖母担心底下的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惹得她不开心,便只对外称她是表小姐,却并未说明她是哪家的表小姐,所以,除了祖母舅舅身边亲近信任之人,这秦府的仆人应当不知道她的身份。
若顾行之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
“我父亲曾是临阳县县令,因被人诬陷贪污,被关进了大牢。抄家那日,府中一位仆人刚好带着我在外面,见情形不对,便带着我跑了,她曾是武林中人,因感恩父亲的救命之恩,这才留在府中。这一路上,也亏得她一身武艺,这才让我活到现在。到了去年冬天,我才听说了这件案子已经翻了案,便想着到益州府来投奔姑母,但是天寒地冻,不易赶路,所以,我是今年初夏才到的。”
沈霜序原是扯谎,可一想到若自己真是这位姑娘,没有她瞎编的武林高手,也不知她的路程该是怎样艰难,眼泪也就滚滚而下。
“姑母对我实在好,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待在府中,那些下人只道我是来打秋风的,想来也会赖上表哥,我虽命苦,可也是个要脸面的,便求着姑母让我出来住了,幸好这些年,我和嬷嬷也存了些钱,等过些日子,在益州待熟了,也好出去找个挣钱的法子才好。”
虽真的有些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伤心,不过她头脑也极为清楚,只将让人怀疑的点都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前些日子。我去看望姑母,她说我一个人在益州,便让表哥和表弟来陪我端午节,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刚刚见着那个大胡子,她才想起那日在秦府外面是见过他的。
顾行之看她哭得伤心,只将怀中的手帕递给她。
沈霜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摁了摁眼角,红着眼睛道,“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你可不能与旁人说。”
她的信任让顾行之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情绪,不过,他还是有问道,“九月姑娘是待在临阳县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沈霜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在心底斟酌了一番,“临阳县的人大都认识我,所以逃出来之后,我并未待在那里。”
“那姑娘去了哪里?”顾行之继续问她。
不怪沈霜序多疑,实在是顾行之这话问的实在太细,她在心底思索了一阵,不经意瞥到捏着手帕的手,柔嫩白皙,这么也不像是长期生活艰难的姑娘。
她装作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实则仔细观察他表情的细微差别,“我自幼就被娇生惯养,没什么用,自然跑不了多远,孙嬷嬷来我家以前在恩定县的某个村子里有自家的房子,我们一直住在那里……”
见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沈霜序心里一顿,仍稳着声音,“虽我家落魄,可嬷嬷仍将我当作娇小姐来养,从未让我做过什么重活,村子里的人都说,嬷嬷不是在养女儿,是在养祖宗……”
沈霜序只庆幸自己以前各类的话本子都看,这会儿编起故事十分流畅,不过这顾行之的眉头却没解开。
她嘴上说着,却死命在想自己到底哪里说的不对,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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