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幕
六点过三分的时候，那对事先预约的老夫妻到了工作室来。
夫妻俩年龄显然都不小了，头发全白而疏落，皮肤带着衰老后自然松弛的褶皱，还有些细碎的老年斑；但他们又显然精心地打扮过，因为丈夫穿的是西装，虽然有些大了，但是熨烫得很平整；妻子戴了金耳环和金项链，头发也挽成了发髻，还涂了点口红。
“我们想来补拍结婚照。”老太太精神头很好，说话很爽利，条理也很清晰：“回头等死了，就没机会拍了。”
老头子就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老太婆。”
“怎么胡说八道了？你长生不老？你寿比天高？”
“你，你，你，”老头子没她能说会道，你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就你话多。”
老太太哼了声，“我话多，你第一天知道？”
陈塘：“……爷爷，奶奶，付老师来了，可以去拍了。”
老太太闻声，瞥了陈塘一眼，“你叫谁奶奶？”
陈塘：“……阿姨好。”
这时付时遇从二楼下来，老太太看到了人，愣了下，转头跟老头子嘀咕去了，小声的，“……老头子，这小付老师长得可真俊啊。”
老头子也看了一眼，小声回：“比我年轻时候要差点儿。”
老太太瞪他，“是你梦里的年轻时候吗？”
“……”
但这样多话而活力的老太太，等真要去照照片的时候，镜头里的神态和动作却怎么都不自然。付时遇视线在取景框后，“女士，您的肩膀可以再放松一些。”
老太太放松了肩，手又绞在了一块。
“手自然分开，平放在膝上。”
老太太把手分开了，肩膀又僵了。
这一次，付时遇没有出声，目光仍在取景框后凝着。
平时没怎么照过相，这会对着镜头，老太太是怎么动作怎么局促，手啊眼睛啊，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但手背蓦然一热，她扭头一看，是老头子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手覆到了一起，平常总是吵吵闹闹的一对儿，这下看着彼此，倒是安静下来了。
就那么一瞬间。
“咔——”
摄影机就此定格。
……
付时遇一共拍了一组十六张，其中要选一张照片作上墙用。说来也怪，刚刚还吵吵嚷嚷个没完的两个人，到了这会却出奇的默契，商量都没商量，手指就指了同一张——是第一张，也是抓拍的那一张。
定做上墙的照片要等，付时遇记下了地址，“等出片了，我会送上门。”
“那麻烦你了，小付老师。”
他问：“一会二位出门的时候，我可以再拍一张外景照吗？”
老太太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答应得爽快，“当然可以。”
她说着，眼神一转，注意到了柜台上那瓶向日葵，说：“这是葵花吧，真好看。”她半是自言自语的：“我等会儿也买两朵带回家。”
老头子反对：“浪费钱，这花能摆几天？”
老太太瞪他：“我浪费我自己的退休金，你管得着吗你？”
“……管不着。”
老两口在那儿一边聊，一边走出了工作室。等走远了，老太太又重提了刚才那事儿，“老头子，这小付老师是真不错，人长得又俊，脾气又好，还很耐心。”她想了想：“……看着和咱家苒苒差不多大。”
老头子没接话。
老太太便咂摸着：“就是不知道，小付老师谈了对象没有……下次碰面儿了，我得再问问。”
老头子补充：“还要问问他有没有北京户口。”
“……”
夫妻俩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走过了悠长的猫儿巷。步伐是缓缓的，有些蹒跚。比人更亲密的是影子，和细碎的交谈一起，投在斜阳散落的淡光里，影和影融而为一，并不分你我和彼此。
小巷两旁种着梧桐，很高，枝叶葳蕤，树杈交错，如云。
云上是行将陨落的夕照，云下是并肩同行的老人。
付时遇按下快门。
-
江宛转到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她看了眼鞋架：付时遇还没回来。
她想他应该还在工作。
都是文艺工作者，摄影师和壁画师的工作性质应该是差不多的，都是工作时间不固定，以顾客的接单为准。单多，上班的时间就长；单少，上班的时间就短。当然，收入也是和接单多少挂钩的。
按惯例，回房间后，江宛转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记账app。
早饭是在自己家吃的，没花钱。中饭和晚饭是刘亭微订的盒饭，也没花钱。唯一的开销就是来回两趟的公交车费3块钱。
今天收入为0。
进度：357961/100000000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江宛转一核对，发现实际又少了30块1毛钱。再一看，原来是白酒基金又跌了3个点。
江宛转：“……”说好的白酒yyds呢？
不过买都买了，套都套了，再去计较没有意义。对此，江宛转心态乐观。
只要她不卖，她就不会亏。
所以目前进度：35766/100000000
“……”仍然任重道远。
昨晚，江宛转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大纲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大纲理好了，之后就是画新人物的人设。
在13话里，无问楼外，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叫kieran。
江宛转的设定里，kieran是本书的男主角，身份是吸血鬼。
kieran听说在遥远东方的沪都，有一栋可以贯穿生死、横绝古今、沟通东西的小楼。
这栋楼，名叫无问。
他还听说，这栋楼有一位女主人，那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人们只知道她的名字，冯鸾书。
因为无问楼和冯鸾书，在19世纪初，kieran从遥远的巴伐利亚王国来到了沪都。
第一次见到冯鸾书，二人对彼此都有戒备，还打了一架。
江宛转的人设图里，kieran身高很高，大约一米九多点，金发微长束起，碧绿眼，以人类形象示人时，是一袭黑色风衣，黑色的靴子，从领子开始包裹得严严实实。
很禁欲，很神秘。
但，进入战斗状态后，kieran的眼睛会变成宝石般的红色，耳朵变尖，身后有黑色的羽翼张开……然后上衣也会爆掉。
之所以进入战斗状态上衣要爆掉，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读者爱看。
前12话里，第7话画的是古代山间，一名叫辞年的魍勾引了年轻少妇，迷惑了少妇心智。当时漫画分镜里，有辞年褪去外衣的大特写——然后那一话的点击比起他话高出了百分之五十。
那一话漫画下，读者的留言也更加踊跃了。
【流量99g，电量100，信号满格，懂我意思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到这就没啦？？？】
【建议展开画画】
【……】
所以江宛转加入了kieran战斗时会爆衣的设定。
不过kieran和辞年的外形不太一样，辞年是柔弱的美少年，而kieran则是外在翩翩绅士、爆衣后又性感的那一挂。设定不同，外形不同，身材当然也不同，辞年的话，最多有点肌肉轮廓；但kieran就是八块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哪哪都有。
画人体没模特，等于瞎画。江宛转虽然画的是漫画不是写实，但为精益求精，她还是准备上网找一些类似身材的男性作为参照模板。
不巧的是，她的笔记本电脑之前落在宋海青的车上了，要到明晚上聚餐才能拿回来，所以她不能用自己的电脑看。
但又很巧，她租的这间房子，客厅有个联网的电脑，接着大屏幕，显然是房东以前看电视用的。更巧的是，今晚付老师还在加班，一时半会估计很难回来，所以江宛转直接用的客厅电视屏看了。
她准备，花个十几二十分钟，等画出kieran人设的草稿，就把电视关掉。
她先是登入b站，搜索“身材好”，后面就自动弹出了“的男人”的搜索联想。
江宛转：“……”
怎么回事。
怎么大家都在搜身材好的男人。
点击搜索，搜出的相关视频有整整50页，内容丰富多彩、异彩纷呈、多种多样。
江宛转，大开眼界。
【身材超棒的男人】
【你永远猜不透一个男人脱衣后的样子】
【论男人身材好的重要性】
【……】
江宛转随手点开第一个，弹幕没关，屏幕里男性身材强壮，肱二头肌异常发达，屏幕上，b站网友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可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口水你要控制住你自己】
【哥哥好帅，好强壮】
“……”
江宛转一边看视频，一边参考着，在数位板上写写画画起来。时间在流逝，视频在切换，各种肌肉男依次登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作为她男主kieran的模板。
首先，kieran很高，约192，身材比例也很好。
其次，kieran的身材，是有肌肉，但不是全身发达的那种肌肉。
对着屏幕上形形色色的男人，江宛转仔细甄别挑选出可以作为kieran人设参考的对象。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毕竟画手看人体，和医生看人体是差不多的，都是职业性质才会去看。江宛转是有什么画什么，有肌肉画肌肉，有赘肉画赘肉，有人鱼线画人鱼线，有法令纹画法令纹。
很快，她就画出了kieran爆衣后的草稿。
红宝石般的眼睛，尖尖的精灵耳，张开的纯黑羽翼长而宽阔。kieran的身材是典型的倒三角，宽肩窄臀，肌肉紧绷。
这会儿屏幕已经切换到了下一个视频【胸肌饱满爆炸】，视频自带bgm，有些吵，所以江宛转全然也没留心玄关的动静，直至耳边传来了男声，“江老师。”
哦，是她的合租室友付老师。江宛转从数位板前抬起眼，付时遇站在客厅门侧，灯微暗处五官浓烈，眸光灼灼。
“付老师，你下班啦。”
江宛转先是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再然后，她想起来，电视还没有关。
电视上，应该还在自动播放着她先前搜的，身材好的男人，的视频吧。
江宛转：“……”
江宛转略显僵直地扭头：果不其然，屏幕上正在播着大胸肌肌肉男模，还挨个轮流展示，对着镜头机位一副我可强壮的表情。
弹幕也发得也欢脱。
【就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
【爹咪，我命运般的爹咪】
【阿伟乱葬岗】
【woc】
此时此刻，满屏小弹幕里，蓦然闪过了一个特大号的高级弹幕。
【炫我嘴里】
“……”
江宛转看着右前方屏幕里的男人。
又用余光偷瞥着站在左边的男人。
这个瞬间，她确实感到了有那么亿些——
左右两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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