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43天
摸着空落落的耳垂,皎皎这才想起,出嫁时母亲作陪嫁赠给她的那对琉璃耳珰落在了客房里。
遥遥瞧见裴老夫人身边的宋姆妈在门口清点各院女眷,皎皎便吩咐静影先去知会一声,而后带着沉璧匆匆折返。
沿着廊庑直走到底便是男院,穿过此处的月洞门即能更快抵达女院。
因着经卷污损,余院的人大抵都到了门口登车候行,妯娌间的眼线近来又盯得甚紧。
不想再为难裴老夫人和裴昀替自己开脱,皎皎有些心急,脚下的步子自是迈得更大了些。
路过裴昀曾住过的客房之时,有窸窣的谈话声传入皎皎耳间,但她权当是收拾整饬的僧尼,并未太上心。
“小夫人。”沉璧低声喊道。
手腕经身后的沉璧这么一攥,皎皎不由得顿住了步子。
看了眼廊庑深处的月洞门,她蹙眉问道:“怎么了?”语气虽平和,却分明有些焦急。
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皎皎噤声,沉璧的黑眸转向门牖的一侧,用唇语示意皎皎——
‘小夫人不要说话,里面有人。’
是有何古怪?
沉璧素来性子沉静,遇事不乱而心细如尘。
她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思及此,皎皎便由着她牵着自己从裴昉住的客房绕出到隔壁裴昀住得客房的轩窗处。
不便临得太近,两人站在枝桠错横的寒梅旁作为掩体,透过在轩窗上糊的白纸上戳得小洞粗略地觑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她正握着一卷书放在鼻尖轻嗅,而后又捧紧在心间。
隔得较远,又逆着光,虽瞧不真切她的面容,却能从她莺呤般婉转的笑声和少女似颔首娇怯中揣摩出几分含蓄的倾慕。
见她又在书上覆上一方丝帕而亲手仔细包叠后再交由身边的姆妈放入一方鸡翅木盒子中,皎皎便晓得,这书是她慕恋之人的。
慕恋之人是何人?
山寺待送裴家人下山后,明日才重新开寺迎客,这女子又是谁?
很快,自帐幔中走出的另一个带着尖锐而跋扈音色的少女给了皎皎答案。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便是不见人,皎皎也晓得,与屋中哪位女郎说话的是裴家二房的嫡次女,裴琬净。
皎皎便虚着眼愈发细瞧了哪位眼生的女郎几眼。
女郎墨藻般水滑的乌发悬至腰间,云鬓间仅有几只素净的绢花作饰,一袭樱红色的衣裙将玲珑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更映容净胜雪,许是生得明媚,自她身周是瞧不出半分清素若九秋之菊的意味,倒像是妖无格的芍药。
出行是众星拱月捧着的样子,身边的婢子姆妈与这位女郎一般皆衣着素净,但细瞧上头的花纹无不是可斗百金的布匹细裁精制的。
且仪态端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仿佛是设计好了的一般,很是得体大方,让人挑不出半分错误来。
能在裴家阖家礼佛完毕归家之际入山寺,而与裴琬净私交又甚好。
有临江仙之称的才女秦卿晚这三个字在皎皎眼前愈发清晰。
“阿兄亲临的帖子,秦阿姊可还欢喜?他用得可是顶乘的松梅冷墨,昨夜方临好,现下兴许还嗅得到冷香呢。”
裴琬净的语气中犹可闻邀功似的欢愉和炫耀的得意。
秦卿晚未接她的话,只是颔首,用帕子半掩面轻笑。
面颊上凝出的粉色已然说明了一切了。
她甚是心水。
为听得更细致,皎皎便将耳朵贴近了窗牖。
只听秦卿晚问道。
“你哪位新嫂嫂果真如你说得这般痴愚?”
“哎哟,我的好阿姊,琬净何曾给你说过半个字的妄言呢?她呀!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要不然我阿兄为何会一气之下将这新临的帖子送给了我?简直是平白糟蹋阿兄的心血。”
一气之下?还是新临的帖子。
皎皎满腹疑窦。
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招惹了裴狗?
只记得在抄经的时候,裴昀来瞧过她一次。
只是冷着脸说她提笔顿笔都没有,连描红都算不上,是毫无意义地练习。
而后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堆满了嫌弃在她身边撩袍坐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耐心执教。
难道是因为将抄写的经卷交给他检查的时候,拍桌的模样太过霸气,以及不屑地说了句‘老娘亲手写的,拿去吧!’
只见秦卿晚用素指绞缠着乌黑光亮的秀发,笑吟吟地问道:“照琬净妹妹这么说,清昼阿兄是早被折耗了耐心。”
皎皎眉头一蹙,心间更是猛烈一缩。
清昼是裴昀的乳名。
只因他出生时难产,先夫人痛苦整宿终于在日出破晓之时将他生出。
她也只听过裴老夫人唤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那可不是。”
“清昼阿兄既也一同来礼佛了,我怎的未曾瞧见他?一会可否帮我寻他,我有”
“女郎慎言!”
直至裴琬净离开后,秦卿晚身边的姆妈才再度开口。
“方才老身不是有意打断女郎说话,可女郎就这般信任这位裴家小娘子?说得上口些,她是心直口快,若是不中听些便是不识分寸,未及思量过的话到嘴边便轻易溜出也是常事了。便是她无心眼,不慎将女郎的心意公之于众了该当何办?女郎现下可还未婚配。”
失了方才在裴琬净面前端着的姿仪,秦卿晚毫不在乎地说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是”姆妈的唇是抿了又抿,“旁的人是管不住女郎倾慕的自由,女郎自小受得教化开放也大可不去顾及,但是方才女郎可是在一个有妇之夫的嫡妹面前亲唤他的乳名,这事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女郎真的不要名声了?悖逆夫人的意愿往这山寺来本就不妥了!”
“又如何!”秦卿晚蓦地放下手中宝贝万分的鸡翅木匣子,转过身看向姆妈,“我偏要让那个女人知道,我偏要与她争,一个寒门小户出生的低贱女子,凭什么能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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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房中取回耳珰后,皎皎便另择了条路,着急忙慌地往外赶去。
“方才你怎的知道里头有裴琬净?”
皎皎步子迈得甚开,身上穿得芙蓉色散花裙都漾起了一朵花来。
踩着小步跟上皎皎,沉璧将双手端在身前,平静答道:“郎君遣浮光来催的时候,是奴出去知会的,晓得小夫人未收拾妥当,便亲自将浮光郎君送出院去,当时便瞧见了哪位秦大娘子身边的婆子。虽是与小娘子身边的姆妈一起,但奴一眼便打量出她的衣着和通身的派度是有别与咱们府中姆妈的,便特意留心了。”
她继续解释,“方才进男院的时候,我便瞧着这位姆妈四下张望后悄咪咪地入了郎君住过的客房,因着小夫人平时教诲莫多管闲事,奴便未思量过多。但是路过时听到了小娘子的声音,便慢住脚步格外留心了些。”
“你做得很好。”沉吟良久,将秀美舒解,皎皎才缓缓说道:“若不是今日,我尚未有未雨绸缪之算。”
沉璧微颔首。
皎皎突然伸出手来挡住了她前行的步子。
“怎么了小夫人?”见皎皎一脸认真而警觉的样子,沉璧不解地问道。
“你听?”
两人暂定的地方离廊庑的拐角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沙哑低沉的女声随着浅浅的脚步声向他们逼近。
非常有辨识度。
是戚妙清的声音。
“什么江陵府仙姝?我倒不见得,端着个姿态罢了,背地里不知道为情下了无数次凡尘了。若不是一心痴慕裴玄渡,她能挨到十八还不出嫁?可惜哎,神女有心,而仙郎无梦咯!”
话音一转,她的笑声干涩而阴霾,“她这次送我的这只血玉镯子倒是极品,通透无絮,便是长安东市的货行也难找出这般灵秀而合我心意的了。还有那只玉观音啊,不说和老祖宗屋中从前奉得那只一模一样,倒是逼真得很,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那夫人可要帮她这个忙?”
是常虽在戚妙清身边的婢子蒹葭在说话。
“这小妮子出手阔绰,说话嘴甜又会讨好我,当然帮了,若是真将何氏撵走了,她入了门在那个死瘸子身边我还怕她折腾出几个浪来?自是有更容易的法子来折磨。”
“可赵太师可不是好惹的。”
“正因不好惹才更要将这大佛送走啊,不然这爵位交给那个瘸子,朝堂中横着说话的赵家还能替他撑腰,这齐国公府日后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二房了。”
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戚妙清丝毫未遮掩住自己的狠毒盘算。
话音甫落,绕过廊庑拐角,瞧见迎面缓步走来的皎皎,她的面色是变了又变,而后换上惯常那副笑里藏刀的样子。
上前一步亲昵地扶住皎皎的肩头,戚妙清笑道:“我的好妹妹,老祖宗可等急了,我便替你开脱是身子不爽起的晚步子也慢些罢了。”她将手抵在皎皎额上,“可算好些了。”
皎皎苦笑,“劳嫂嫂惦记了。”
其实她甚是无语。
依着戚妙清如此说,她算是做了次好人?
实则不然。
戚妙清在她臂间的手搀得愈紧,皎皎心头的茫然便愈发明显。
秦卿晚虽与戚妙清间是表面交情,但她出手大方,能馈戚妙清财物解她急惑,两人有利益牵扯。若是秦卿晚寻上她,她也只是会有所表现的。,
二房的两位夫人加之裴琬净都有不同程度对秦卿晚的偏向。
看来倒是敌众我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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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裙裾,踩着马凳踏上马车,甫一掀开车帘便有一阵清冽宜人的兰花香气向皎皎萦来。
裴昀正坐在锦榻软褥间秉着袖子在一本线装空书上一笔一划耐心书写。
不紧不慢地阖上书封,将其没入堆叠在案上的书堆最底层,裴昀面不改色,“怎么才来?”
瞥了他一眼,皎皎寻了方离裴昀较远的坐榻落座,而后便拿起碟中摆得椒盐桃酥,看着话本子吃了起来。
裴昀:“?”
何氏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无视我了。
鎏金博山炉缓缓吐了几圈烟气,而裴昀的脸色已然先白后青最后彻底黑了下来。
净收眼底的裴昉憋笑失败。
吃了裴昀冷冷一眼刀之后,他用手捏着下巴将头偏去窗边。
暖炉内的银骨炭生得正旺,而与裴昀比肩而坐的裴昉却感觉到阵阵寒凉。
觑了一眼裴昀。
他唇线紧抿,目光执拗地凝着垂头专心致志观书的皎皎。
又觑了眼皎皎。
书似乎拿倒了。
还有
她的小指为何瑟瑟发抖?
两人似乎又在无声对峙。
裴昉有些欲哭无泪。
可莫要殃及他这个无辜的池鱼。
到时候,他不劝也不是,劝也不是。
绞尽脑汁,咽了口口水后,裴昉打算由他来做个和事佬打破这个僵局。
“三弟妹。”裴昉搓搓手,一脸期待地看着皎皎。
“嗯?”皎皎抬起头来。
“不知三弟妹随身还带着盐焗和现炒的坚果没有,二哥这时日被青菜豆腐钝了牙,正想磨磨。”
“当然有了。”
从装坚果的多宝盒里大方地捧出一大把盐焗腰果,皎皎猫着腰向裴昉摊开的双手探去。
掌心向上微蜷着手指张开手的裴昀,见皎皎径直越过了他,蓦然面色一沉,手间也不自觉收了收。
可恶!
今天是第二次无视他了!
裴昉:“”
我假设的桥段里面,你们不应该这么表现啊!
现在该怎么办裴昉抿着唇故作淡定,实际上锦靴里的脚能在地上摩挲出一栋阿房宫来了。
一只腰果自皎皎指缝滑落,掉入了裴昀的袍间。
皎皎:“”
算了,当喂狗吧。
“喂狗?”
皎皎一脸惊诧。
与她一般的,还有裴昀。
深深地凝了几眼皎皎,裴昀蹙着眉将脸偏向裴昉。
避开皎皎同样回应的目光,裴昀片刻深遐。
是怎的了?又听岔了?
而躲过裴昀死亡凝视的皎皎,暂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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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妹这手艺,便是坊市里专门做炒货营生的也比不上。”往嘴里丢了一颗坚果,裴昉笑道。
皎皎正想接话,却被裴昀的冷言冷语打断了。
“该不会真的有人觉得她手艺很好吧?”
“三弟这话说的二哥的肺腑之言岂能有假。”裴昉说话很是小心。
裴昀冷哼一声,他连俊秀的眉毛都懒得动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就一般吧。”
一般二字他似乎往牙齿间狠狠地碾磨过,嚼得很重。
“一般?裴”皎皎适时止住,“你从前吃我做的东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裴昀将双手对顶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腮帮子鼓得像生气的河豚一般的皎皎。
“你之前说”
看着裴昀微勾的嘴唇带着几分温煦和故意,裴昉算是明了了。
他在用激将法。
吸引皎皎的注意,主动和他说话。
裴昉觉得,他怎么从未晓得,裴昀是如此有心机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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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正要缓缓启动之时,车窗边传入了一似水婉转的女声。
“玄渡阿兄,我家马车的车辕折了,思量阿兄车架阔大,儿便厚着脸皮来询问,可方便载儿一同回城?”
声音蓦地在耳边清晰,皎皎听出来了,是秦卿晚的声音。
裴昉离窗边近,但他拿不定主意,便向裴昀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嗯?”
裴昀不语,只是偷偷踹了裴昉一下。
“嗯?”裴昉有些疑惑。
“阿兄看着办。”
话音甫落,裴昀捋了下袍子便从箱屉中择了本古籍来,浓翘的睫毛覆住神色,他做起了甩手掌柜来。
裴昉撇嘴,很是无奈。
清了下嗓子,裴昉正声道:“秦娘子,我家三弟因照顾三弟妹也身感风寒,而下嗓子不便,便由我代为转述了。”
“车中确实有空座,但因三弟妹此次出行所带的胭脂水粉以及衣物过多,货载放不下,她素来又宝贵,怕颠簸坏了,便堆空座上了。加之三弟妹近来身子不爽,时常恶心,山路颠簸,怕是要耽搁秦娘子了。”
“好”
看着踩着辚辚之声远去的车架,秦卿晚有些失魂落魄,刺骨的寒风拍打在她的脸上,指甲嵌没入掌心,她似乎也丝毫无感觉。
若只是裴昀拒绝她,她倒是不在意。
偏生是让别人转述,最重要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她的骄傲被摧折到了。
方才的话。
无一字提爱,却字字句句落在她耳边都能感觉到爱意。
照顾兴许不假,但可能不是风寒。
接连呕吐,加上从裴家几位姨娘口中听到的话。
秦卿晚紧咬的红唇渗血。
难不成她真的又孕了
旋即她便亲自说服了自己莫要相信这些荒谬。
裴昀会那般清皎仙姿的云上仙君会食人间滋味?
想着
秦卿晚愈发不甘了。
裴昀曾说他身边的人是谁都可以。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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