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可当她退后，迷雾再次席卷而来，将她裹挟其中。

        失落与不安好像无数蛛丝从虚空中黏附上她，尤梨正要挣扎，迷雾骤然褪去，只见眼前的画面变换。

        这次的场景尤梨记忆犹新，是京都最繁华的那条街道。

        街道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小贩吆喝叫卖的声响和着来来往往人群的嬉笑怒骂，好生热闹。

        如此盛况，该是上巳节特有的游园会。

        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尤梨的记忆里，自己确乎是有过不沾任何利益纠葛的纯粹欢喜的。

        且那种欢喜与这条街密切相关。

        从前她只在局外冷眼瞧着别人的欢喜，后来有人让她也尝到这种欢喜。

        正搜索着回忆，尤梨蓦地瞧见一个女子。

        骤然见那女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尤梨心下一惊，冷静下来后她很快意识到，那位女子分明就是她自己。

        只见那个“自己”将花灯推入河中，动作就如从前每次过节习惯的那般，唇角却是挂着一抹浅笑的。

        然后她起身，踩着欢快轻盈的步伐沿着河流走去——

        尤梨在记忆中定位到了这一天，那本该是一个喜出望外的夜晚，按照约定，任庚舟会在河道的下游那里等着她。

        她期盼与他的会面已许久，每每想起这个约定心脏便像灵动的小鹿一般跳跃。

        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不会记错的，任庚舟约她一同游赏，然后自己便一去不返，成了死因不明的幽怨亡魂。

        冥冥中尤梨觉得，或许只要跟上那个自己，她就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查明自己的死因。

        只要她跟上去。

        她下意识地摸出了腰间短刀，紧紧攥在手里，以求得一点底气。终于，她鼓起勇气抬脚上前，于几步之外复又停住，因为她瞧见了一道黑影，从另一侧的柱子后绕出，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自己”。

        尤梨顿时拧紧了眉，眯着眼想要看仔细，偏偏那黑影像是融在了夜色里，连长明的街灯也照不亮他的脸。

        她举起刀指向那人，想出其不意高声质问一句“何人”，张口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双腿也犹如灌了铅般，教她抬不起来。

        她从未觉得行走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情，举刀的手已然微微颤抖。

        眼见着那个“自己”走远，黑影亦尾随其后渐渐淡出视线，尤梨思绪纷乱，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但是把握不住。

        她想用力挥刀斩断思绪，可手指僵直不受控制，哪怕死死握住刀柄仍旧无济于事。

        究竟遗漏了什么呢？

        突然——

        腕上传来一声脆响。

        叮铃。

        尤梨心底一惊。

        是应恹给的手钏！

        两颗银铃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动，瞬间让尤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对啊，自己已经死了啊！

        她还被困在千迢山上，这阵法通过从陷阵者的记忆里提取信息制造幻境困住他人，换而言之，她根本没可能在这旁人布下的阵法，也就是自己的记忆中找到真相，只可能落入新的陷阱。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探寻自己的死因，她要出去，应恹还在等她。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请君入瓮的幻象罢了。

        她将刀放下，缓缓向后退去，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而后越来越淡。

        现出在幻象背后真实的场景随之入了眼——

        仍是千迢山上，于月下蛰伏的草木，像野兽鬼魅蛰伏在暗夜里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她也的确抽出了自己身上佩戴的短刀，刀刃却是对着自己的，尖端甚至隐隐触到了胸口的衣料。她被幻象所蒙骗，以为就要找到杀害自己的真凶，若是刚才她执意要去追寻真相，那么必定会在幻境的控制下刺伤自己。

        哪怕她如今已是个死人，也经不起这般胡乱的自残呐。

        尤梨忍不住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好险，她差点就迷失了。

        这个阵法着实恐怖，因其能够照出人心中所惧所念所求，攻破最薄弱的心防。

        她惧怕看见母亲的死亡，于是阵法便幻化出了第一幕；她思念失踪多年的大哥，第二幕就随之而来；她渴求知道自己的死因……

        适才稍有不慎，她就会行差踏错，进入布局者的陷阱，被困在阵法之中，再也走不出来，甚至做出疯狂的举动。

        她可不能停在这里，已经走过那么多荆棘，度过那么多坎坷，还未触碰到真相便早早出局，她不甘心。

        好在手腕上的银铃及时出声，将她唤醒，否则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尤梨的神智才一恢复清醒，就撞上应恹黑白分明的眼眸，他正盯着尤梨，而后看见他伸到一半的手，大有她再不能自己从阵法中出来就要一掌给她拍醒的架势。

        应恹倒是半点没有受阵法的影响，不得不说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尤梨登时怯怯地缩了下脖子：不是，您老能不能不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啊！我也不想拖后腿的好吗！

        幸好她最终还是依靠自己的本事破了阵，但思绪还是很乱，也不知是不是受那阵法的影响。

        应恹即便把嫌弃写在了脸上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收回了手，淡淡一句“走吧”，就把尤梨撇在了后头。

        而尤梨虽然内心里碍着面子抱怨了两句，还是理了理衣袖，乖乖跟了上去。

        自尊心归自尊心，别扭归别扭，开什么玩笑，有大腿不抱紧才是真的傻子。

        这一路上还有很多的凶兽镇守，倘若是旁的人来闯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但应恹是谁，这些妖魔鬼怪大都不敌应恹十之一二的能力，有他开道，凶兽们还没能威胁到尤梨就得早早退场了。

        尤梨那半吊子实力没有用武之地，才从法阵中出来精气神还疲乏着呢，更帮不上忙了，唯有不计前嫌地一路上给应恹叫好助威：鬼煞大人超棒！鬼煞大人真厉害！

        虽然说，应恹也不需要她帮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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