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可惜,无论生前死后的尤梨都不是个听话的人,让她不做的事,她偏要去做。
月色暗淡,薄雾绕星云,垂条的清晖雨一样的落在树梢,令本无一物的枝桠生出了银色的花。
夜枭隐在林间,暗中窥伺着尤梨的行动。
老板娘不让她夜里出门,而她不仅出了门,还要去偷听老板娘的墙角。
尤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门窗上黏连的蛛丝,在没查清一切之前,总是要避免打草惊蛇的。她像一只身手矫健的猫儿,身姿纤细地钻出了房门,左右打量着周遭的景象。
她在春庭阁内,没发现外头的浓云已经完全遮住了原本半弯的皎皎银月,竟是隐隐有暴雨的前兆。
果真如老板娘所言那般,入夜后的春庭阁就如一座空楼,走廊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尤梨眯眼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幽暗尽头,凭借记忆选定了来时的方向,一步步往老板娘所在的房间走去。
客人散尽后的春庭阁静得有些诡异,她屏息敛气,踮着脚轻轻将步子落在地板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一滴雨落下了,打在屋顶瓦沿,而后便生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边的走廊不仅寂静得反常,甚至连灯也没有点,黑得令人心生退意。
只是拦不住尤梨向前走去的步伐,她的视力在死后莫名变得好了起来,让她至少能在此时辨清脚下的路。
也是这时尤梨才发现,身侧厢房外的挂饰果真是有些门道的。
屋内透出虚虚阴气,将窗上白日里看不到的痕迹显现了出来,高低起伏的挂饰与窗上痕迹竟完好地连成一道符,一道让闯入者永远也走不出长廊的夺命符。
好在尤梨精通符道,这点东西拦不住她。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死路,顺着栏杆摸到了老板娘的卧房门口。
老板娘的房门没有完全合拢,里头点着一盏灯,正当她想找什么角度偷看一眼时,里头便传来了声音。听起来竟像是还有一人在同老板娘交谈,尤梨心底一沉,侧耳仔细听着——
“……主人何须伤怀,您这样美,不知有多少人甘愿为您散尽千金。”
“美?红颜枯骨,一捧黄土罢了……”
尤梨听得仔细,却只当她二人在慨叹容颜转头可成空,不曾放在心上,暗自祈祷着二人能再说点有用的,她好向裘呈交差。
“主人……您莫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上头已经起了疑心,我们不能再久留于此,我有预感,这里已经被人盯上了。”
“那我们何时离开?”
可偏偏这时候,两人对答如流的交谈陡然停了,而后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尤梨还以为是这等大事不能大声说出来,因此还往前凑了凑,试图听得更真切些。
但还是没有人说话,连气声也不曾有。
——不对劲!
尤梨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她急急向后退去,正稳住了身形便想掐诀离开,可手势还未成,眼前的门便大开了。
开门时掀起的妖风让她心头一凛,未完成的诀也被她迅速按下——
在这里暴露身份显然可能导致任务失败,尤梨垂下眼帘,打算随机应变接下来的对话。
她走不掉,门内又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进来!”
令随言成,当即有一道雷声惊响,而后是一股大力拉扯着尤梨,将她往屋内吸去。
尤梨被惊得一个激灵,很快装作一副反应不及的模样,踉跄着扑到老板娘面前,甫一抬眼便撞上了老板娘那张面色沉得能拧出水的脸。
她心底隐隐有了些计较,面上却不显。
那老板娘顶着这样一张神态可怖的脸直视着尤梨。
随着第二声雷炸响,窗外亮了又暗,将老板娘的脸闪得阴气四溢,看起来像是要将尤梨生吞活剥了去。
雨声渐大,钻入了死寂的屋内。
又下雨了。
尤梨想着,指尖收拢,暗暗触到袖中银铃。
“你在偷听?”话音刚落,老板娘便死死盯住了尤梨的。
那双眼与尤梨曾经见过的妖类相差无几,脸色也不大好看,压迫感十足,哪怕尤梨见惯了这类场面,也不由得暗自皱眉。
一旁与老板娘交谈的女子尤梨不认得,只是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春庭阁的姑娘。
她看了看尤梨,又看了看老板娘,自觉自己不该掺合在二人之间,不敢多嘴过问老板娘打算如何处理尤梨,只好行了个礼,唯唯诺诺退出了房门。
尤梨见只剩她和老板娘在屋内,索性不再装面子功夫,反正都被抓包了,自然一点反而更能蒙混过关。
她旋即敛起衣袖,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诌:“我就是睡不着嘛,所以出来随意走走。”
“呵,随意走走?”老板娘面色不虞,话语沾了些嘲讽,“你倒是有点本事,没被困住,还能走到这儿来……”
大概是因为摸不清尤梨的来头,不想率先惹出事端,因此才没再次对尤梨下手。她冷视着少女,警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春庭阁是为了查什么。”
“啊?您都知道了?”尤梨眨眨眼,打算按兵不动,继续卖傻。
老板娘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去争论,阴着脸悄悄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黑色剪子,拿在手里轻轻叩着桌面,像敲击在人心。
突然,她执剪猛然向前刺去,恶狠狠的用尖端迅速对准她的脸,就差一点便能扎进尤梨的面容上。她面容狰狞道:“你这些天打听的还少吗?明里暗里的。”
“我……”尤梨适时做出心虚的样子。
“你知道先前来打听的那些人最后都去哪了吗?”老板娘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
尤梨大惊,当即吓得瞪圆双眼,脚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想离剪子的尖端远一点,生怕老板娘疯一般再度扑过来真的伤到自己。
她语速极快地忙劝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您留着我,其实还是有用处的。”
“哦?”老板娘并没有收剪子的意思,仍旧杀意腾腾地瞪着她冷笑,“说说。”
“我若死了,上头肯定还会派别的人来,到时候来的人多了,岂不是更难对付?您想,留着我的小命,一来可以稳住上头的那人,二来我好掌控,根本不会威胁到您的。”
说着,仿佛是怕对方对她的谏言不动心,尤梨还故作无害的眨了眨眼,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可真真是把她本人都恶心坏了。
老板娘原本阴沉愤怒的眸子,顷刻间便染上了几缕雾状的思忖。
须臾,她的面色也终于显出和缓的迹象,哂笑道:“怪伶牙俐齿的,不过你这漂亮的脸蛋,划破了也确实可惜。”
说罢老板娘收了剪刀:“不就是为了鸢歌那小蹄子?亏得你也信外头那些人的鬼话,什么满屋子血迹,不过是鸢歌在被褥地毯上撒了西域带来的花瓣,他们没见过这血红的颜色,这才叫他们看走了眼去。如今传出些子虚乌有的言论,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尤梨听她这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的胡说八道能力,来了些兴致,装作欢喜的模样仰头看向老板娘:“所以鸢歌当真是回家探亲了?”
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了:“你且等着吧,她过两日就会回来。”
这倒有意思了。尤梨在心底冷笑一声,盈盈一拜便缓步退了出去。她当真要好好等上两天,问问鸢歌探的哪房远亲。
“你走吧。”老板娘似乎累了,抬手轻轻扶额,连余光也欠奉似的,指尖勾勒出冷淡眉目上仍存的一点余愠来。
尤梨哪有不识好歹的劲儿啊,见适才退出去那女子端了水盆进来,连忙迈着步子闪身越过那女子离开了此处。
直到躲回自己屋内,她仍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自己今晚可以说是没多大收获,照这个进度,她怕是不太能如预想般尽快离开春庭阁了。
换而言之,应恹回来后若是发现她在这惹出什么麻烦……
她绝对没好果子吃!
此后几天,尤梨都过得很谨慎,自然未能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幸而老板娘似乎也被一些琐事缠上了身,没有要继续找她麻烦的闲工夫。
-
雨不过断了两日,这空气里便又带上些湿意。
尤梨推开阴沉沉的窗,窗的边缘牵扯出细腻而不易察觉的蛛网丝,她已对此见怪不怪。
撑着脑袋望了一会天,心下却再次有隐隐的不安升腾起来——要下大雨了。
阁内的人似乎都厌极了雨天,眼见着几个姑娘愁眉苦脸地凭栏闲话,互诉愁怨。尤梨只隐约听见几句,说的是“最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下雨”之类的。
其中缘由大概也能明白,雨天不便出行,客人自然就少了,不接客哪来的银两置办胭脂水粉。虽说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存款的,但碰上了坏天气,到底还是影响心境。
应恹与她失了联系,尤梨递去的消息似乎都沉入无人江底。
若不是应恹的身份和本事摆在那里,她铁定要以为对方莫不是在外头遭遇不测了。
又一只纸鹤自窗内飞出,尤梨凝着眉,将窗外的萧瑟堪堪望尽。
她决定再给自己两天时间。
若两天后事情还未有进展,她就先跑回自己的铺子里躲一躲,等应恹回来再做打算。
哪怕到时候要被应恹取笑不自量力,也比在这里整日担惊受怕的。
想想整天面对老板娘毫无生气的脸,不得不与之周旋,还得提防着那些无处不在的蛛网,尤梨就备感头痛。
她生前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死后更是。
但奈何如今自身法力尽失,全靠应恹给的法宝维系,她还是不能太过轻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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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尔茶捧着一个包裹神色匆匆地穿过二长廊。
她步伐走的急快,紧张地留意着四周,哪料回头张望身后的功夫,与正巧开门出来的尤梨撞了个满怀。
尔茶吓得包裹里的东西呼啦啦掉落一地,当即“哎呀”叫了一声,也没看被撞的人是谁,赶忙蹲身去捡。
尤梨看见尔茶先是一愣,而后低头瞧见滚到脚边的胭脂罐,不由敛了眉。她顿了一息,还是弯腰帮忙拾起罐子,交还给小丫头时语气里带点窥探意:“尔茶,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尔茶正拿着将捡起的一根簪子往包裹里放,闻言僵了身子。她犹犹豫豫地抬眸看向尤梨,眼底有些无措慌张,“我、我……这些都是隐绣姐姐的东西,我拿去送还给她家里人。”
原来绣娘还有家人吗?
尤梨如此想着,视线偏移落在对方的手上。
尔茶手中这根普通的银簪子她是认得的,不久前还被戴在绣娘的发间,是发髻上唯一的钿钗。
尤梨缓缓点了下头,算是信了尔茶的话。
她垂下睫,又伸手拾起不远处的一小罐口脂,先是在手里打量了一圈,继而递给女子怪道:“这东西她家里人也要?”
可尔茶这次咬着唇不答,她夺一般地抢过那口脂罐飞快塞进包裹里,然后起身快速向尤梨道了声“多谢”,随后便重新迈开步子,不待尤梨反应立刻跑远了。
尤梨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连带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弱直至无声。
她蹙起眉头,心里是愈发感到奇怪,却又道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尤梨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视线,到底揣着疑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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