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陈年
罗天捏着手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往里塞,就紧忙迎了出去。
白岭月倒是走得不紧不慢,她来侯府也不仅仅是为了跟罗天说一声封翊已经离开,也有逃避眼下自己对莫宸疑心重重的猜测。
“罗管家,跑这么急死忙活”白岭月习惯性地开口调侃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是还没展开来,便是一个震惊,立马上前两步接住快要摔个狗爬的罗天,揶揄道:“还在腊月,没过年呢,罗管家行此大礼,本郡主也没压岁钱发你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天站直了身体摆摆手,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跟白岭月开这些玩笑。
刚确实脚下一时不察,让他差点被绊了一跤,但他手里的那几张信纸仍然握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松开:“哎郡主,快别贫了,你看看这些信,都是我在小侯爷书房发现的。”
白岭月接过罗天递上来的信纸,心中微微一跳。
没错,这是那天她还没打开的那封
但白岭月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哪本?”
罗天道:“国风。”
不知怎么,白岭月忽然有些不敢看,似乎身边的任何事物都在催促着她去证实那个她不想面对的猜测。
她不是怕,是不愿意相信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在龙潭虎穴里互相倚靠的人,是从来想着她、护着她的人,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那也是把整个白家以及她一步步推入深渊的人。
所以,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么多年了,让她还一直看不清楚。
白岭月从侯府离开的时候有些神情恍惚,罗天在后面喊她要不要叫个马车回去时,白岭月头也没有回,似是没有听见也似是不愿再开口了。
她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一会儿在路边靠一靠,一会儿停在卖杂货的小摊前盯着那些个围着起哄的小孩子看。
又一会儿,她觉得大兴的腊月竟也如此干燥,干得她眼睛生疼。
侯府到段恒府上的路并不长,白岭月却走了好久好久,等回去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终于晃晃悠悠地磨蹭回来了。
段恒就在站在大门口那两个红灯笼下面的正中间,他缓缓说道:“岭月,怎地回来这么晚,快进屋里先暖暖身子吧。”
等到把手炉抱在怀里,又喝了几杯热茶后,白岭月仿佛才找回了神识,但她的眼睛还是很干:“段叔”
“那就先不说了,我让人去给你告个病,在府里休养两天,这几月里你也没没睡过好觉。”段恒不用问也知道白岭月的心情。
这丫头出门的时候虽然一脸的烦躁,但是有些精气神在的,说是去跟侯府的管家说一声小侯爷现在的状况。
谁知回来晚了不说,却变成了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又怎会一下萎靡成这样。
这孩子从小看着对旁的人冷冷淡淡,得理不饶人还经常噎得别人没话说,但只有在她跟前的人才知道,她失去双亲后表现得有多孤僻,就有多在意和看重那些来之不易的温暖。
而在那个时候,莫宸是她唯一信赖的人。
现在告诉她,这个信任多年的人一直都知道南平王是被陷害污蔑,他甚至清楚当年的一切,但他选择纵容就为了这么一个皇位。
白岭月肩膀忽然抖了抖,没由来地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攀爬到他的后脑勺。
——会不会,当年的事情连莫宸也是参与者?
人一旦面对自己无法承受的残酷事实时,就会拼命地去翻遍所有的细枝末节,想要挖出更加黑暗的真相,来证明从未接触过真实的光明。
好像这样,恨意就能够愈发纯粹似的。
“呼”地一下,一阵寒风吹了进来,白岭月动了动嘴唇,声音好像也被这风浸冷了似的:“不用告病,段叔,咱们准备准备吧,不能让李氏再兴风作浪。”
说完,她把一直窝在怀里的那几张信纸拿了出来,慢慢拍在桌面上。
……
张怀启当年作为李通最重要的一条狗,替他看守平州到羌北的这条发财路,然而王德是中间插进来的,原本那些勾当是张怀启自个的手下去办的。
而王德刚刚来平州接手这勾当的那年,在西陲的南平王却刚好出事了。
南平王身为大兴唯一的异姓王,是当年跟着先帝一起在外征战的情谊,先帝最倚重白震尧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亲姐姐嫁给了他。
白震尧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宜德长公主也非闺阁娇养的女子,骑射武艺皆是拿得出手,两人在围猎场上一见倾心,这等好事先帝自然允了。
但先帝身处高位,逐步在朝堂的权力漩涡之中变得越来越多疑,加上年轻时征战的旧伤以及多年的案牍劳形,身体也在日复一日中出现了颓势。
偏偏在这个时候,南平王在西陲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那人带着一身军功,意气风发地回朝时,先帝看着他却愈加的自惭形秽,明明当年同样的鲜衣怒马,为何那人仍然能够在沙场上挥洒壮志凌云,而自己却在这龙椅上渐渐垂老。
有时候,妒忌一旦形成便是交恶的种子,寻常人尚且因此不欢而散,更何况是从来受尽谄媚奉承的皇帝。
人心不可同日而语,很多东西也就此缓缓颠覆。
先帝对南平王不似从前那般看重,这也是满朝文武用眼睛便能看出来的事。
吃皇粮、给天家办事儿的人最会看的就是上边的眼色,他们往往对扎堆儿拉帮结派地搞争权夺利,要比对为百姓办事积极得多。
于是,那些“墙头草”看准了风向,开始群起排挤这位为大兴立下赫赫战功的南平王。
但说到底,他们再怎么讽刺谏言,白震尧常年在西陲边境上,一个唾沫星子也感受不到,自然也没察觉到先帝那些含蓄的疏远,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把白岭月送进宫里养着。
白震尧是位功绩能列入史册的武将,可谁知他最初并不想站得这么高,他只是在守护当初给先帝许下的承诺——保他坐上这个位置,保大兴的江山永宁安稳。
所以在大皇子莫寅来找他的时候,白震尧只以为是先帝的意思,毕竟当朝中宫无所出,将来的储位极有可能落在最为年长的皇子身上。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让自己一只脚已然踏进夺位之争的风暴中。
然而,有些时候人偏偏愿意相信那些莫须有的执念,俗称死心眼儿。
即便皇宫中流言四起,针对白震尧唯一女儿将是未来国母的这些话,宜德长公主跟白震尧也仍然选择视而不见,即便先帝再也没把白岭月放回王府,他们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
两人常年征战在外,为先帝开疆扩土,并不晓得人心原来也已然隔了千里。
先帝上朝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都是在灌着汤药,但心里却像明镜似的。
——若南平王之女将来为皇后,必然少不了外戚掌权,莫家的江山怎能落入白氏的手中?
于是,在他知晓莫寅会见白震尧的事后,便放任几个皇子互相争斗,在有意无意间对这位长子进行打压。
老大莫寅结党营私、拉拢权臣;老二莫寒孤僻深沉,又有宦官走得极近;老三莫宸的生身母亲是外族女子,不宜为帝。
所以先帝虽然不曾立储,但当年最看重的便是老四莫宣,也只要老四最像年轻时候的先帝。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李太后,跟莫宣的母妃走得很近,两人情谊深厚。
在所有人眼里,四皇子莫宣继位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莫寅作为长子,又为自己筹谋了这么久,显然不是吃素的。
在一次派遣途中,四皇子莫宣中毒身亡。
先帝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纵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认定了是莫寅动的手脚,于是对他也是极尽打压。
但莫寅到底在朝中已久,结交的势力不容小觑,墙头草们也几乎纷纷倒戈,甚至在莫寅的诱导之下,白震尧也曾进言立大皇子为储。
当下不仅先帝恼怒,中宫李氏失去了莫宣这个棋子也分外记恨莫寅。
就在那个僵局之下,莫宸找上了李氏,夺位的局面开始发生逆转,三皇子莫宸有了李太傅的支持便是乘浪而起。
当李太傅提出扳倒莫寅就要先扳倒南平王的时候,莫宸也是反对过的。
但那些廉洁的心思终究在想踏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和想得到白岭月的欲望中渐渐被淹没。
莫宸装作什么也不看不到,任由李太傅捏造所谓的通敌证物,看着先帝纵容奸佞霍乱朝纲,最终把那个一心为国的大将军拉下马。
白震尧一直不相信先帝会真的因为朝中的留言而怀疑他,毕竟年少情谊何等真心,他的妻子又是先帝的亲姐姐。
然而他落入陷阱,被阡戎人围困之时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援军,却没有想到那是送他上路的鬼差。
可他临死前还在想,年前看先帝的咳嗽又重了,自己终是没来得及回去再看故人一眼。
宜德长公主在满朝文武纷纷倒戈李氏的时候,便请了一道挂帅前往西陲的旨意,先帝虽然允了,但宜德长公主终究迟了一步,她到西陲的时候连白震尧的骸骨都找不到了。
宜德长公主心灰意冷,回来后在满门抄斩的旨意下不肯伏诛,于是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南平王府。
接下来,先帝也没几年便病逝了,莫宸在李氏的扶持之下水到渠成地登上了皇位,但却没能顺理成章地娶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莫宸方才知道,这位子没有想象中为所欲为的权力,反而处处都是限制,这枷锁便来自那扶持他的李氏。
先帝当年忌惮外戚掌权,于是纵容李氏诬陷南平王。
而如今报应不爽,李氏大摇大摆成了大兴权力的掌舵者,但他们走到如今这步,唯一算错的便是莫宸此人——表面温和内里阴狠。
当年他那么看重白岭月,一边在心上人面前装模作样,一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陷害白岭月一家,如今又怎会对李氏一族迫不得已的扶持念旧情。
此人,乃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莫宸再次从揽瑛阁的床榻上惊醒,自白岭月从这里不管不顾地离开后,他也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
残酷的往事总会铺在那人面前,可他却还抱着执念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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