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宫
永康三年。
文昭帝登基以来勤于政务，以致后宫空虚，遂举行选秀于今年春。
此消息一出，宗门贵族内，凡适龄的闺阁之女皆翘首以盼。
春日艳阳，暖意融融。
皇宫内有一偏僻的住所，甚少有人经过，寂寥如冷宫——名为揽瑛阁。
“一朝入宫得圣心，兴宗门旺本族。”这揽瑛阁门口的小路上，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着。
“飞上枝头的好事，那这位为何没能去？”即便知道附近不会有人经过，矮点的那位小太监还是警惕地环视了四周，“听说圣上还经常来看她。”
“嘘，身为奴才胆敢议论主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那尖细的嗓子复又刻意压低，似是轻轻冷笑了一声，“罪臣遗孤，又怎能入得了后宫？”
白岭月此时正站在揽瑛阁的院墙内，那小太监口中的罪臣遗孤正是她本人。
听到此处，白岭月也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这两个小奴才倒并非胆大包天，站在门口议论主子。只因她并非真正的主子。
他们这些话倒也句句属实。
莫宸登基以来，来看她的次数确实变多了。白岭月想，大概是这宫中再没什么能束缚莫宸了。
前些日子莫宸来寻她闲聊时，提过此次选秀。
白岭月也觉得他该立后册妃了，可莫宸那模样看着倒是不大高兴。
她与莫宸自幼一起长大，自然要说些宽慰之言，又拿出了最近描画的春日图来予他一乐。
白岭月看得出来，莫宸十分喜欢这幅算不上雅致的图，问她要了去。
临走时，莫宸坦言暂不想立后，还拉着她的手承诺将来定要给她一个身份。
白岭月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其实，她哪里是需要什么更尊贵的身份？
这个空头郡主的身份对她来说已经是重重枷锁了。
她要的，莫宸从来都清楚。
可莫宸登基后便好似把此事忘了，再没提过。
门外那两个小太监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白岭月也回了神。
这深宫后墙她待了十年，早已疲累至极。唯有时常翻墙出宫，才让她不至于日日不想活。
揽瑛阁门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时机已到，白岭月冲站在身后的贴身丫鬟招了招手：“冬青，你先翻。”
殿内。
“礼部尚书王呈道之女”御前近侍赵公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被唤到的女子上前了两步，依旧颔首。
“抬起头来。”太后扶了扶额，轻声道。
此次选秀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一批又一批妙龄的大家闺秀立于殿上，如同百花争艳，怎奈皇帝一个也看不上眼。
但皇室子嗣向来是国家大事，太后劝了再劝，话里话外软硬兼施，才勉强让莫宸选了她原本内定的几个。
莫宸又只瞥了一眼殿下抬头娇羞的女子，摇了摇头。
此时，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从侧门溜了进来。
太后见状，心中早已不满，皱起眉头正欲发作。
“王呈道之女，不错。”莫宸在太后发火前开口了。
听完小太监的耳语，他随即抬手示意小太监站到后面去，又侧头看向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喜欢便好。”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了摆手，让莫宸糊弄过去了。
此次选秀前，莫宸日日来请安时，倒不止一次地提起揽瑛阁里的那位，看样子是想纳她为妃。
太后自然没有同意，戴罪之身怎可入后宫。
不多时，又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大殿。
看来今日这选秀是不得安宁了。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郡主，让郡主她”小宫女期期艾艾，一句话说不完整。
“哪里来的奴才？！”莫宸站了起来。
方才那小太监已经给他禀报，说跟丢了郡主，莫宸便已知晓她必定又出宫去了。
此时怎地又有人明目张胆故意往进闯？
自他登基以来，白岭月这软禁便已形同虚设。
那丫头溜出宫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偏偏在选秀这种日子里，有人用此种方法告知太后，显然是别有用心。
“宸儿，坐下。”太后沉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让她把话说完。”
莫宸闻言颔首，也明白自己失了分寸。
本想令人暗地里去寻她，但这会儿太后已然知道，自然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郡主”小宫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她出宫去了，奴婢拦不住她啊，奴婢该死！”
“郡主都看不住，你的确该死。”莫宸眼神暗了暗，“拖下去，杖毙。”
这揽瑛阁的宫人何时也被收买了吗？
莫宸向一旁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贵春，让李灏去寻人。”
“胡闹！”太后在小宫女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挥手屏退了殿内的其他人，“禁军统领是用来给你找人的吗？”
“赵应铨，去四大营将此事告知段总督，让他亲自把白岭月那丫头抓回来。”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莫宸，拂袖而去。
莫宸急匆匆地低声吩咐道：“备两套便服。”
“陛下，您又要亲自出宫去找郡主啊。”贵春显然有些不情不愿。
“不能让段总督先找到她。”莫宸道。
宫外。
“冬青，那小二不是说今日有擂台表演吗？”白岭月穿着男装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咱们去那边看看。”
“郡公子啊，咱们出来闲逛太久了。”冬荟揣着手，愁眉苦脸着凑近白岭月耳边，“再不回去，太后娘娘该发现了。”
“莫宸正在大殿选妃，宫里该忙不过来才是。”白岭月毫不在意，继续往最前面挤着。
“哎呦，哪家的小公子？”
“挤死人啦！”
“真是的，慢点挤”
“抱歉抱歉啊。”她们家主子在前面冲锋开道，冬青只好在后面跟着笑脸相迎地赔罪。
不到一刻，擂台终于站上了人。那两名壮士手上都缠着白色带子，显然是要单拼拳脚。
说起来，白岭月跟着段恒也学过一段时间拳脚功夫，不过后来被太后娘娘下了禁令，不许她再往四大营跑，更不许段恒再教她这些。
所以她的武功一直是个半吊子，自保有余，杀人不足。在宫中虽不吃亏，但也时常遭人泼脏水。
台上的打斗十分激烈，周围人的群情激奋。
白岭月静静地注视着台上，心里默默地将那些一招一式连贯起来。
她看得颇为开心，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身处在长街闹市。
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细瘦修长的手指缓缓穿插进她的指缝。
白岭月眨了眨眼，身体微微有点僵。
“岭月，是我。”莫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莫宸从背后靠得很近，呼吸近在耳畔，或许是人太多过于拥挤的缘故。
白岭月没回头：“莫宸。”
“母后得知你出宫玩闹，已经命段总督前来抓你。”莫宸，捏紧了她的手指，仿佛在怕她突然走掉似的，“跟我回去吧，我会向母后求情。”
求情……即便免得了皮肉之苦，这又要被关上许久。
白岭月垂着头，默不作声地把手从莫宸的掌心抽了出来：“嗯，回去吧。”
“好。”莫宸神情放松地笑了笑，替她挡着拥挤的人群。
两人刚刚挤出比武擂台处的人潮，街口莫名起了一阵骚乱。
紧接着，几个布衣装扮的小贩便顺着街上的人流，往他们这边走来，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东西，倒是来势汹汹。
莫宸神色一凛，立即拉住白岭月的手腕，吩咐身边的贵春和冬青：“速去找段总督。”
贵春跟在莫宸身边久了，见状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即刻服从主子的命令，拉着冬荟直奔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三两句话的时间，周围那些人已经不动声色围了上来。
莫宸自知不可以一敌众，拽着白岭月的手腕，随即往街边的巷子里跑去。
他这个时候不知道对方多少人，决不能莽撞地冲向人群里冲。
如若人群里也埋伏了人，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样拥挤的境况根本无法逃脱。
白岭月脚步不慢，跟着莫宸一声不吭，在曲折的巷子里七拐八拐。
这些人冲谁而来？她？还是莫宸？
她一个毫无势力的孤女，没什么价值，答案显而易见。
小时候就常听宫里的老太监们说：三皇子这样的性子，怕是坐不稳这位置。
只是想不到，莫宸登基不过三年，便有人这样着急。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拐一个弯儿，屋顶上刹那间跳下来了一个人。
“阁下是何人？”莫宸将白岭月往身后拉了拉。
那人带着斗笠，遮着面容，阴恻恻地开口：“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清楚。”
说完，那蒙面人手上的短刀便冲着他们掠了过来。
莫宸即刻侧身，白岭月抬脚反身飞踢，那人被踢中手腕，手里的短刀微微震了一下。
白岭月见刺客稍有顿挫，扯着莫宸立即向后方跑去，拐进了一个胡同。
对方来人不少，身后立马又追上来几个蒙面人。
白岭月深知他们二人手无寸铁，决不能与这些人在此处缠斗太久，心下一横：“你们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白岭月一掌推开莫宸，使了个眼神，没再多言。随即蹬地旋身，在墙上踏了几步后，往巷外飞掠而去。
几个蒙面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便都以为这逃了的人才是目标，立刻飞身追了上去。
“岭”莫宸跟了两步，一声名字还没喊出口，便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倒还留了个人对付他，面前的人手里提着担水的棍子，抬手就抡。
莫宸闪过这人抡过来的长棍，抓住他的手腕反身一拧，抬脚踢掉他手里的长棍。
两人迅速赤手空拳地缠斗在一起。
白岭月打架的功夫只能唬人，也正是因此，段恒教了她轻功，用以保命。
白岭月一会儿地面一会儿房檐的逃命，终于短暂地甩开了那些穷追不舍的蒙面人。随后迅速闪身到一处荒废院子前的柴堆，拨开后钻了进去。
躲起来后，白领月才敢小口小口喘着气，这会儿不知道人走没走远，她不敢有太大动静。
这群人目标不明确。
她今天穿的男装，恰恰跟莫宸湖蓝的衣衫同色，这些刺客便认不清自己要杀的人。
再者，以这些蒙面人的身手来看，放在庆安城里，算不得专业的杀手。
若非如此，方才白岭月那一踢，以及她这种程度的轻功，绝不可能轻易得逞。
看来有人想对莫宸动手，可又不敢太招摇。
因此雇了一群身手不上不下的乌合之众，想伪装成劫匪或者人贩子，失手了便也不会有人深究。
皇帝的画像他们不敢轻易给这帮雇来的人，恐怕也只形容了穿着。
事到如今，白岭月还有些暗自庆幸刺客认错了人。
她缓了片刻，这条巷子周围已经全然安静。
白岭月不由得有些待不住了。
莫宸那单打独斗的三脚猫功夫比起她可能还要差点，也不知道此刻有没有脱离危险。
白领月越想越着急，于是轻轻拨开了面前的干柴，四处张望了一圈。
这巷子里大概过于偏僻，确实空无一人。
白岭月从柴里跳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正打算出去看看情况时，墙上跃下一人，蒙着面，用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这人显然就是刚刚被她踢中手腕的那个。
顿时，七八道身影都从各个方向闪了出来。白岭月顷刻间被蒙面人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冷铁扼喉，白岭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想，今天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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