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上午才叠好的干草堆,此时已被人力拉拽坍塌了一半下来,繁月从这落草堆里翻了出来,提起裙子还未跑远,被后面赶上来的薛阳一脚踢翻了。
只见他脸上血渍横流,竟是被那木箱笼的角划破了额头。
他摸了一把头,脸上有痛意突起的狰狞之意,见手心上有血,顿时气极败坏道:“贱货,你弄伤了我,这下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繁月在地上爬了两丈远,停了下来,她已一身泥泞狼狈不堪,挣扎的力气都用尽了,平日里这角门,这马道并不荒无人烟,现在却恰好遇到放饭的时辰,显得清净无人。
薛阳走上前来,俯身抓起她的衣领,又要往马棚后的僻角处拖,繁月掐住他的手,反头要去咬他的手臂,被薛阳一个巴掌抡得踉跄后仰,整个头在青石板上触得咚的一声,很难想像在这种重击而成的声音下,人除了头重脚轻,眼冒金星外竟然还是清醒的。
繁月满口铁锈味,无奈力气悬殊,只得像酒坊时纤云教的那样,识时务为上,向得罪的金主求饶:“大爷我错了,求您放过我吧。”
薛阳咬牙切齿道:“我放过你,我头上的伤也不答应,我倒想拖你去问问我二叔,这府上怎么有这么刁钻难驯的丫头,就算二叔不在,拉你去见祖母也是一样,到时候你被卖出去可别怪自己命不好。”他喝吓着她,以此显得自己所作所为由强迫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淡烟似的薄雨中,女人衣衫褴褛地蜷缩着,细看之下,除了双手和脖颈被夏日烈阳和重活磋磨出麦麸色的粗糙皮肤,其余地方十分秀白细致,眼眉虽无黛妆,倒和醉红楼的云烟姑娘一样,有种烟花之地滋养出的缱绻风流。
那是久经风月地才得分辨得出的。
这薛府里的姑娘,只要长得稍入眼的,他常常过目不忘,即使不能上手也会去撩拨戏弄,怎么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
薛阳此时酒气入脑,又被她引得脑热,再兼想起醉红楼里心仪的姑娘此时正和别人花前月下,心里的怨毒层层而生不能不发,他四下一望见无人来去,心里一横,像拖麻袋一样,一手拽头发,一手薅脚弯,把她提起扛背上就走。
繁月挣扎不迭,抓挠之下毫无作用。
见他路过棚中马匹,不管不顾地回身揪住几缕马尾巴毛不放,被马踢死也比被他污辱好,自己是什么身份,仆不如仆,妾不如妾,被污辱后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安身。
马匹吃痛,蹄子一尥,直接踢到了薛阳侧腰上,他站立不稳,两人一起翻滚到石面上,繁月不管不顾拼起力气往马道上扑爬而去,那道角门连接门外大街,与其从这个牢笼迁到那个牢笼还不如逃向自由之地。
正在蹒跚之际,角门口传来一阵马蹄清脆之音,那声音在青石板上如玉碎地,从来没想过这声音竟会这么好听,救命之音,繁月心里一松,整个人力竭趴跪在石板上,只觉湿凉的石板贴着自己肿涨的脸颊,掀起一阵沁人舒爽的瑟缩。
门外霎时进来一人一骑。
薛阳听到声音早爬将起来,整理着被翻到肩部的避雨被。
那行来的人先时还只顾盯着地上的女人看,眼神变幻不定,像是在探究她这作为的目的,不意间差点撞了迎面站立的人,待看见面前的人后连忙勒马避开,马匹仰头嘶鸣,打了个旋身在地上徘徊。
薛阳掩耳盗铃似地捂住额角,讪笑着望着马背上的人道:“深谊,你下学回来了。”
薛情外罩一件芒草雨蓑,头戴芒草斗笠,脚上登着鹿皮靴,内里依旧是学里家常穿的青衫白衽衣,下马时轻飘飘的划过一缕风,也就如一缕风从繁月身前翩跹而过,整个人没什么大的波澜,他把马缰绳斜挂在柱子的木钉上,信步到一旁的水槽前净手。
洗完了手卸下那宽大斗笠才像初看到薛阳一般,挑了下眉头:“咦,大哥过来做什么。”
薛阳笑着掸弄衣摆上的草屑,酒意在当下已清醒了大半,他支吾道:“过来借匹马。”
薛情点了点头,环眼一望,嗤笑道:“怎么借匹马,像是打了一架一样。”
薛阳打了个哈哈,想是牵引到了腰上的痛处,龇牙咧嘴地走上前去牵了那一开始放出来还在院中晃荡的马,也不要马鞍了,翻身骑上就走:“这马有些烈把我给摔下来了,我一会儿着人给送回来。”说着径直打马奔门外而去。
薛情低头怔思了半晌,走了两步,回首取下马鞭,他缓步过去,像是对待什么脏污的东西一般用鞭杆触了触繁月的肩膀,然后顺势抬起她的下颌,他脸上有种说不清是恶毒还是幸灾乐祸的神情,正待开口说话,然而像听到了什么,收回了手。
恰时马六从后院拐角处抹着嘴走来,一出来,就见马厩里狼藉一片,连院里的主子也来不及叫,吓得直嚷道:“这是怎么了……”
薛情的贴身小厮也从马道捂着帽子跑过来了,人不比马快,他追得急了,累得连声咳嗽。
马六回过神行完礼,觑见一旁繁月一手拢着衣服一手撑着地要站起来,心内有些罕纳,这是怎么了,倒像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该不会是被哪个外人闯了进来,外间守马的老者向来只顾清闲,被人溜进来也未可知,可眼下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少爷立在这里,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繁月已站起身来,摇晃着往后院走,路过薛情面前时,忽觉小腿被人一踢,整个人尖叫着往前一扑摔进了水槽里,她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在马六的帮助下翻了出来。
彼时几个外出办事的小厮陆陆续续从马道进来,在月拱门外冒出头来,见此场景骇得站住了。
薛情怒道:“你听不懂话吗,我说过,别碰我的马。”
繁月蓬头垢脸一身水淋淋地抬头望着他,见他脸上红云乍起余怒未消,一阵恍恍然,他已经讨厌她到这种青红皂白不分的地步了吗,心里被极大的委屈和痛苦包裹,但脸上衰弱得透不出表情来。
此时已是过完中秋的九月了,桂香还未消逝,但寒冷已经侵骨,她环抱着胸瑟瑟而抖,天上的浊云被打散,黑暗延着天际从四面八方极慢的渲染开。
马六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大约自己不在的时候,繁月又帮忙牵了马,惹得少爷不快,心里顿时愧疚不已,连忙把她往前一推,示意她离开,这才拉住踏云,跪下身子解着马鞍道:“少爷别生气,都怪小的来晚了,往后我一定不让她碰您的马。”
薛情不耐烦地解下蓑衣和着马鞭往身边小厮身上一扔,撩过衣袍便沿着走廊往前苑奔去,因着薛意伤风的缘故,他已经在书院里担心了一天了。眼下这点小事,不值得他在意。
那小厮落泉直看到自家少爷身影都消失了,这才忙不迭去放衣服,路过马六时,往他背上一拍,叫道:“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往后你可别偷懒了,这女人在这里可惹了两回祸了。”
惹完祸的繁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磨蹭回的后院,才一进门就扑跪在地,这一天接二连三的事故,让她简直难以承受。正在就着烛火啃食馒头的兰香,直着眼睛瞪了她半晌,这才如梦初醒地跑过来扶人。
“繁月你没事吧。”
她有事,可她不能说,她摇了摇头,声音低如蚊蚋:“不小心摔到水槽里去了。”
繁月脱下衣服拥被躺在床上,实感到自己身上阵阵冷意由脚窜到头上,又从头窜回脚上,然而不等她休息安生,腿,间一股热流又逼得她坐起身来,她的月事到底还是来了。
半开的窗外,是呜呜咽咽的寒风,天际外透着一丝淡黄的光,那是前苑隔湖而起的灯火,灯火映照下的蕉叶,绿色的叶泛着水光,像是被冻起来了一样。
繁月翻了个身,头在枕头上横棱而过,痛意如针扎般浮现。
她现在头,腰,背,无一不痛。
许是她不经意透露的□□声惊动了身旁的兰香,那姑娘蹑手蹑脚地从桌前绕了半张床,绕到她身边,半个身子挡住了窗户,只留下屋内晃动的巨大影子。
“繁月,你是不是肚子痛。”
“嗯。”繁月从齿缝间溢出声响。
兰香伸手抹了抹她的眼角,叹道:“这都疼哭了,我给你倒点热水来吧。”
破旧的炉子在破旧的炉灶上沸腾着,这是前日府里发下预备过冬的,还没有炭,只有几根木材可烧,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原本是放在外面的,但外间的屋檐很短,雨有时会被风吹得飘到屋里来,所以下雨天非得把炉子搬到避风处才行。
繁月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此时满口锈味被稀释后一起涌向喉咙,又从喉咙里返上来,她偏头伏在床沿上往脚下呕了出来,竟是一摊血水。
兰香吓得呆住了,怔怔地道:“繁月,你吐血了。”
是啊,繁月仰头喘息。
她被人毒打欺辱又被人踹下水,就像江宁乡下那些穷苦的人一样,在强权下浮萍一样的生存着,死了也像浮萍一样毫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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