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傍晚,天色将黑未黑时,天际仅剩几缕红色的晚霞,云是深幽的蓝色,远处的树影是黑色,而这几排房屋像是粼粼湖面上的几艘黄色帆船,孤零零的矗立在天地间。
繁月趴在窗前,往外望着,四周灯火下人影喁喁之声与暗巷市井并无什么两样。虽然天地间缺少树木的遮蔽显得空旷萧索了许多,但没有了蚊虫的噬咬后,倒越发觉得悠然快慰起来。灰团摇着小铃铛踩在窗沿上,伸着脑袋十分警惕的望着不远处的草丛,几只蚱蜢在里面跳跃着,发出振翅的尖利啸声。
兰香一面拿着竹尺在冬衣上比划着,一面提醒道:“天可黑了,你还不去么?”
繁月侧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把一旁的猫抱了起来:“我心里慌得很……”
兰香脸色扭曲起来,她拿着竹尺在桌上狠敲了两下,看到猫有些受惊的俯下身子,连忙掷开,嘴里怒气冲冲的说道:“刚才你可是嘴硬得很,现在又说怕了,那还是有机会的,我还可以去找嬷嬷来。”
繁月抱起猫拉开了门,快步走了出去,话音从窗户里飘了进来:“你给我留着灯,我很快就会回来。”话虽如此,心里实在是惴惴不安,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一种祈祷,祈祷自己这次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沿着碎石甬路一直往前走,走了近百步,怀里的猫因为不舒适,开始挣扎起来,繁月把它往上举,让它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迎面走来的几个青衣小厮正聊得热火朝天,离得近了蓦然歇了声,个个脸色狐疑的看着她,繁月把头转向一边,躲开他们探寻的目光,并加急了脚步。长长的灰色裙裾在脚尖上荡漾着,池水边的微风,把几缕长发吹起来,拂贴在嘴角,她把发丝细致的挽在耳边,在这种天□□美的年纪里,生于江州的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确如别人所说那般美貌。
走上水上曲廊,前苑的楼阁在傍晚微微的霞光中,隐约能看到屋脊墙瓦的阴影。
越离得近了,心里的踌躇就越发强烈了,她不禁腹诽,上次在那里闹了一场,前苑那些贴身的丫鬟小厮能轻易放她进去么,她能顺利看得到那个性子恶劣的少爷么,他又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她呢。
正自胡思乱想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喝:“什么人,这么晚了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繁月一惊,站住了。前方有几个黑影携着火光趋至前来,为首的那个男人从身后的人手上取过灯笼往繁月脸上一晃,声音既严又厉道:“你不知道规矩吗?这个时候还赶往前苑走。”
繁月低头行了一个礼,她早已认出这人是徐管家,怕他误会她别有企图,只得解释道:“小姐的猫又跑到后院了,我正想把它送过去。”
灰团见到这么多人,开始躁动起来,它用力挣脱繁月的手臂,从肩膀上跳下,跃起四腿一溜烟往后跑去,叮当之声在黑暗中越行越远。
繁月急着要追去,然而那几人却像捉了盗贼一样把她围拢起来,徐管家道:“先在后苑找个柴房把她关一夜,明日里问清了少爷再处置。”话音一落,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赶忙走上前来,一人一边锢住她的左右手。
繁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道:“就是少爷让我送过去的。”
徐管家闻言冷哼一声,上次满府里找猫的苦楚他还没来得及发泄,这人就撞到他枪口上了:“上次你关了这猫不说实话,惹得少爷小姐一肚子气,害得我们也跟着受罪,这次你居然敢明目张胆的说谎。你要是真捉到了猫,怎么不会先报给后院管事的老婆子,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这前苑也是你随便能去的么?少爷又是什么时候说过让你去送猫的?”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得经过他的耳目,哪有后院的下人敢自做主张大晚上往小姐的闺房里跑。况且跑了猫,明儿少爷小姐又得怪他监察不力,这女人不是故意给他找茬让他得骂吗?
繁月皱着脸,忍受着手上猝然传来的疼痛,道:“我确实是去送猫的,你如果不信,可以现在就去问。”
徐管家冷冰冰道:“那你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少爷,他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要把猫送过来的?”
繁月心里一凛,实话她可说不得,如果今天真让他去问薛情,说不定他会以为她言而无信,已经把昨夜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说了出去,到时候恼羞成怒下便不止把她赶出府那么简单了。她只得嗫嚅道:“那日我送猫回前苑的时候曾听他说过。”
徐管家挥了挥衣袖道:“天黑了,明早再说罢,是不是说谎明天就知道了。”也不怪他敢这么对待她,这可是薛老夫人亲口吩咐扔到马厩里做一辈子苦工的女人,老爷夫人不在乎,少爷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非天下红雨,她才翻得了身,他何必给她好脸色。
在离后院那几排房子不远的角落里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是一个厨房,专做下人们的吃食,偶尔病了的人也在那里熬药。刚一进入那里,油膻味和潲水味就扑面而来。天已经尽黑了,厨房里还亮着一盏灯,灯火如豆把那门口擂放的高高蒸笼在对面墙上投上巨大的影子。里面还有人在忙碌,听到这阵急促的脚步声都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口木然而冷静的看着,被这样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繁月觉得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来,看着双脚在泥泞的灰土上穿行,草木灰,煤渣在脚边起了一层厚咖。
她被带到一隅偏僻的柴房,窄小的房间里,一面放置着厚厚的一摞干稻草,另一面是劈得整齐的木柴,中间放置着几个炭篓,灰尘和木料的气味与马棚里如出一辙。
繁月动了动被绑的手和脚,企图找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然而不管怎么动,都是一副憋屈而蜷缩着的模样,这样一晚上不但不能安睡,明日起来手脚也会麻木肿涨。
也怪她自作自受,不听兰香的话。
高墙上开着一扇窗,能看到一半天幕,另一半被一株树干挡住。
长夜漫漫,她开始幻想一切美好的事情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她想到了那只猫,它似乎很愿意在后院里生活,整日与那些野猫为伍,在房顶沟壑里嬉戏,自由的捕食那些鱼鸟虫鼠,也许这一次送回了它,下一次它还会继续出走,如果真想养一只粘人而温驯的猫,这种过于野性的狸花猫倒不是首选,可以养一只白猫,以后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家,她会养一只白猫。
想到这里她回过神来,虽然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以让自己舒服一些,可是梦醒后的失落却是无法承受的。
她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家呢?
夜半,寒风呼呼的吹着,从天窗里吹进来,整个房间阴气沉沉的,枯草底下有壁虎和老鼠窸窸窣窣攀爬的声音,遗落在颈项里的草茎灰穗让人发痒。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天终于亮了,光从天窗里透进来,照在一张憔悴的脸上。
繁月躺在地上翻了个身,感受着手腕和脚腕缓慢转来的剧烈涨痛。
隔壁的厨房内已经开始起了嘈杂的声响,偶尔门开了,一个仆妇抱出一大捆柴去,又忙不迭的锁上了门,听到上锁的声音,繁月不禁失笑,即使不关门,这样的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个时辰后,温暖的阳光照射到窗户对面的墙壁上,阳光里尘埃飞舞,把屋子隔绝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明亮而温暖,下面是潮湿阴冷的空气,馒头的香味代替了木柴的味道,让人饥肠更加辘辘。
又过了良久。
那些嘈杂的呼喝声已经歇了下去,门终于开了,徐管家带着两个仆妇走了进来,吩咐她们给她松开绳索。
繁月站不起来,由两个妇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一众人来到后院的院子里,此时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薛情的白色衣衫在暖阳下泛出一圈圈的光晕,他手里还执着马鞭,大约是从马厩边赶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繁月突然落下泪来,看到他站在这里,为了她的事能吝啬的分出一刻钟来,足以让她产生说不出的欢喜,那些被打被骂的事情,仿佛就从来没出现过。也许她也染上了勾栏女子的通病,总是轻信于恩客的一切温情,即便那些温情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展现。
看着她泪眼婆娑,浑不胜力的样子,薛情不禁蹙紧了眉头:“怎么,昨日徐管家对你用刑了?”
徐管家连忙笑道:“没有,昨夜在池边一见到她我就赶忙把她关起来了,酉时一过闲杂人不能上前苑这是府里的规矩,除非是有要事禀告了嬷嬷,猫没了本是件大事,可我也没听到哪位嬷嬷跟我提起这事来,所以觉得蹊跷,怕她另有目的,我也不敢乱罚,专等着您早上来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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