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猜灯谜
一日前。
暑气炎炎,踏雪修为尚浅,难熬得很。姻缘殿正中摆着一只硕大的铜鼎,贮满了南冥之地的玄冰岩块,幽幽冒着寒气。
踏雪慵懒地扒拉着卷轴,惬意地趴在冰冰凉凉的鼎下,旁边摆着一只白玛瑙盏,那是了听师兄给她准备的酸梅汤,一偏头就能清清爽爽地喝一口,清凉消暑。
姻缘殿内一片红艳艳,唯有眼前书卷竹底墨字尚可静心。忽而,一抹天水碧的裙摆步入眼帘,她仰头望去,却是一位端庄淑静的仙子温婉一笑,正目光柔柔地将她望着。
啧啧啧,美人如冰,入目清凉,立时清心降燥。万红丛中一点绿,煞是养眼。
仙子玉手纤纤,似乎忍不住要摸一摸雪白俊俏的猫儿,不知为何,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客人既害羞,主人便务必热情些。踏雪捻咒起身,囫囵站起施礼,笑道:“这位仙子。在下踏雪,是月下仙人的门生,替仙人看守门庭。不知仙子如何称呼?”话音刚落,几根毛发也飘飘然落到盏中,可惜了一碗冰饮。
“小仙玄洲仙境上元仙子邝露。”美人瞳孔轻颤,旋即恢复优雅从容,回礼时不动声色地让开半步,给蒲公英留出肆意飞舞的场地。
一岁有三元佳节,上元便是元宵灯节,是凡间除夕外,最热闹的节日,也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日子,彩灯如霞,连绵长街。箴言云:一灯来照,可去万古幽暗。封号上元,想来这位仙子的神职不低。美人清丽如斯,还有为如斯,啧啧啧。
踏雪歉意一笑,心中却有些促狭心思,这位邝露仙子怕也是叶公好龙,喜欢毛茸茸,却不知她“呼云唤雪”的本事。
“原来是上元仙子,失敬失敬。仙子此番可是来寻月下仙人的吗?仙人今日去缘机仙子府上下棋了,怕是要午后才回来。”
“是小仙来的不巧了,”邝露仙子嘴上说着遗憾,离去的意思却不浓,倒是一脸有口难言。
难道是来讨红线的?往来姻缘府的仙子仙君也不都是大胆直率的月孛星使之流。她自然是善解人意的,“邝露仙子可是想要求一根红线?若是如此,我这里就有。月下仙人最爱成人之美,得知我成全仙子心意,必定欢喜。”说罢,见邝露神色似有羞赧为难之意,便自袖中掏出一根红线递与邝露。
邝露一怔,敛眉片刻,默默接过红线,“多谢。邝露今日……不止为红线而来,而是有事求教月下仙人。难得今日得空,却无缘相见,不想空走一趟。听闻仙子聪颖博闻,善察人心,今日既不得见仙人,与仙子一叙也是一样的。”
嗳,这样可人的仙子竟也情路坎坷么。只不过她自己的心事也乱成一团红线,理不出头绪,看不清郎心,哪里能为他人解惑。有心推拒,看到邝露眉宇尽是愁绪,又不忍,心思三转两转,还是道:“承蒙仙子不弃,若有烦难,但说无妨。心事若能说出来便痛快些,踏雪自当尽力。若我不能为你解忧,也可代仙子请教月下仙人。”
“不过是女儿心事,本也不必叨扰仙人清静。邝露司夜数百年,见百年间斗转星移,乌飞兔走,心中所愿一如明月当空,周而复始,亘古长存,却难以圆满长久。岁月蹉跎,终成一点难言的痴念。夜空寂寥,唯于上元当值之夜,见凡人画灯猜谜,甚是有趣,遂撰成三个谜题请教仙子:第一,岸上可会有鱼?第二,鱼跃龙门可会回头?第三,飞龙在天,或跃于渊,兴云布雨,翱翔九州,若亢龙有悔,踏雪仙子以为此是为何?”
唔,好生含蓄的仙子,连心事都这样难猜。问题很好,但她一个都想不通。难道因为她是只猫,便三个两个的都要与她探讨鱼吗?都说夏日胃口不好,怎的都这样钟情饮食之道。
踏雪心中疑惑,偏眼前这位邝露仙子神情哀伤又期待,不像是来与她消遣的。既如此,“仙子的灯谜甚是新颖,甚是有趣,只是眼下……”
“踏雪仙子冰雪聪明,猜出谜底是早晚的事。邝露身负司夜之职,故而白日甚少走动。若仙子猜出谜底,可于长庚星亮起时,至布星台相叙。邝露恭候芳驾。”言罢,欠身施礼,告辞离去。
踏雪匆匆还礼,却只来得及目送佳人袅袅婷婷的倩影。又是一个让她守口如瓶的。这哪里是来寻月下仙人的,分明就是来找她的。上元仙子,司夜之神,是个不错的差事,夜里清静无人,方能琢磨出这样玄妙的灯谜来。
道经早已熟烂于心,只是不愿顶着日头换一本来看,不如参一参这鱼龙之禅。
什么鱼要上岸?踏雪抱着鼎足,苦思冥想,咽着口水将好吃的不好吃的鱼挨个琢磨一遍。江南是鱼米之乡,她吃过见过的鱼不在少数,上岸的鱼……
“甲鱼!乌龟!王八!”
踏雪连忙噤声。天界的神仙有一半都是非人之物修行而来,不知哪位真身便是此物,没得揭人老底,不厚道。近日她埋头苦读,方知议论真身,于仙人而言,乃是一件不甚礼貌的事。毕竟不是每位仙人皆是神物所化,龙凤麒麟自然神气,古砚梅瓶便很清雅,杯盘碗盏多少有些尴尬。关系亲密,则另当别论。
不过,事有例外。譬如那条小青蛇,他从不觉得自己真身可怖,反倒绿得惊天动地,艳得冠绝群芳,生怕别人不知道,错认了他。
呃,月下仙人这红线着实有些本事,今日已是她第三次无缘无故地想起那条赖皮蛇了。虽说红线只帮姻缘,不能拗人心意,可她修为不够,连自己的心思都守不住,不住地往外飘。
跃龙门的自然是鲤鱼,是跟润玉仙那只滑不溜手的美人鱼一样,她不忍心吃的鱼。鲤鱼囿于江河,光阴短暂,为人鱼肉,拼劲此身气力,方得跃龙门,哪里有回头的道理。
可这第三题,却是亢龙有悔。怎么会后悔呢?
“你在这念叨什么呢?”了听叫她用膳,却听她在这里念念有词,叨咕着什么“神龟”、“龙门”的。
“猜灯谜呢,”踏雪随口回道,复又神秘兮兮地问了听:“了听师兄,你可听过哪位仙子仙君的真身是乌龟嗯嗯之类的,又与龙族有些关系吗?”
“传闻龙生九子,有一类像乌龟的唤做鼍。”了听认认真真地解答。
“那……”踏雪伸出手指往上指了一指,谨慎地问:“真的生出来了吗?”
“都说了是传说。何况座上那位孤家寡人,哪有子嗣。便是先天帝也只有二子,一龙一凤。哦,说起来倒是有一位元君,居于上清境,唤做玄武元君,传闻她的真身是开天辟地时的一只玄武神兽,且她有一位徒孙,道号晴山君。现在正在天界伴驾,陪侍天帝。”
是了,当今天帝不正是一尾应龙么。如此说来,谜底就是这位仙君,想来这位含蓄的邝露仙子正是为他而来。第三个谜题是否解出来已不甚重要了。“了听师兄,可与我说说这位晴山君吗?”
“这位仙君公务繁多,与众仙往来甚少,但承教于上清境,却从不自傲,秉公不阿,个性爽直,又英武清俊,是天界择婿的热门之选。天帝偶有旨意,要他来姻缘府代宣法旨,仙人都不甚待见,晴山君也不躁不恼,只在府外静候。百年下来,仙人也不好再迁怒于他,才有了几句话的往来。”
未见其人,才貌不可说。晴山君的涵养真真是不错的,邝露仙子眼光甚好。“有这等气度,不愧是上情境修炼出来的神仙,可比那……”那条小心眼的竹叶青好多了。
“踏雪师妹,你刚说什么?”了听不明所以。
“我是说,晴山君不愧为良婿标杆,可比那……东升之日,坦荡温煦,无盈亏之虑,”现学现卖,十分好用。思及此处,疑窦顿生,踏雪好奇问道:“那晴山君所在的仙府门槛岂不是要被踏平了,而且这些日子以来,甚少听闻有仙子来为他求红线?”
“唉,”了听叹口气,左右无人,悄声道:“师妹有所不知,传闻晴山君早已心有所属,每每有人试探,都被他婉言劝退,且哪位仙子仙君做神仙不耐烦了,要去……”
“小肥猫!小肥猫!快过来尝尝本大厨的鱼脍。”未见其人,先闻其聒噪。
“知道了,知道了。”
隔日,相似的聒噪响在耳边,踏雪却无心理会。月下仙人竟然收下了天帝的茶叶,还与这位晴山君谈笑风生,更奇的是,彦佑看过那盒茶,蓦地脸色一变,收了嬉笑行状,匆匆告辞离去。
月下仙人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看她默不作声,白嫩的脸上显出些莫名的喜色,“俏生生的女娃娃怎这样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以为他弃了你,怕他不回来?”
他早就弃了我,我是怕他回来。踏雪无心解释,只淡淡地回应道:“如今他已离去,卦相也就破了。劫难已过,这红线可以拆了。”说罢,手上现出一根红线。
月下仙人扁扁嘴,却也说不出什么,反正他姻缘府的红线绝不会短了自家人,这般作为怕不是醋了?遂试探道:“你不必多心,那小子是去访他义弟的,并没什么莺莺燕燕的事。”谁能比过他丹朱看中的女娃娃。
从未听彦佑提起他还有一个义弟。可是为何见一盒茶叶会想到义弟,又走得这般匆忙?踏雪惊奇地望着月下仙人,票友间显然已有了些默契。
月下仙人自动接过信号,解释道:“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了。彦佑从前有位义母,收养抚育他长大,又协恩令他四处搜罗情报,伤我凤娃,意图造反。而后又收养了一条小泥鳅,便是如今太湖的鲤君,这谷尖茶便是太湖的名产。那小泥鳅十分上进,五百岁上便登仙,成仙后仍勤勉不辍,时常闭关,怕是彦佑一直寻他不得,这才走得急,来不及与你交代。”
月下仙人果然是只了不得的神狐,整日头昏眼花,颠颠倒倒,内里春秋之法仍未荒废,三两句之间说得清楚,又隐去了许多文章。
如了听所言,先天帝在时子息不旺,只两位殿下。这位“逆贼”意图造反,却只伤二殿下。义子其一在天界自由来去,其二竟有神职,荫蔽一方,显见是逆天大业已成。
仙人避讳此人名姓,想来是位不愿提及的故人。故人伤他心肝,臣服天帝,月下仙人却肯收留彦佑,又丝毫不介意鲤君的贡品,显然不是爱计较的脾气,为何会对他的大侄子如此介怀,而如今又肯示好?想来与这位故人大有关系。
只是,故人今何在?佛曰:不可说。
踏雪抬头望天,不论这些神仙如何折腾,“姻缘府吉祥物”这碗饭她都要捧得稳稳的。有篱下可寄,已是她从前梦不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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