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
关于高考，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逢高考，必下雨”。
那年高考帮温昕印证了一下。
把用的书整理好，温昕就爬进了她的小窝，刚闭上眼，对外界的感知就开始淡化，缓解疲惫。
感觉还没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响着铃声也还是不想睁眼，用手和胳膊去寻找手机。还是被迫睁开眼接了电话，是她在高中形影不离的上铺林知雨打来的。
“怎么了？”
“明儿就高考了，你还睡的着吗？赶快兴奋起来呀。”温昕亲爱的上铺把她叫醒并送来了善意的提醒。
没等回答，温昕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催。
“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等一下，不好意思。”
林知雨很贴心，“好好好，你先接，咱等会儿再说，拜拜，拜拜~”
温昕的母亲温理女士上来就说了:“六点半在你爸小区门口接你。”
她只来得及回她妈妈个“好”。电话就没声儿了。
回了回神儿，给林知雨发了个微信，“我在一中呢，考试那两天应该在考场附近酒店住了。”
很快对面消息就回过来了，语音的“啊！啊啊啊~我男神也在一中!圆满了，圆满了。”高兴的好像跟高考已经交过手了，还是胜的那一方。
啊那一嗓子，把刚刚因为要跟妈妈通话所以把所有音量都开到最大的温昕吓了个激灵。发语音给开心的林妹妹，让她不用操心没订到酒店的事儿了，她俩一块儿住。
行李收拾好了，温昕就早早地等在了小区门口。半个小时后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商务车停了下来把她接走了。
进了酒店房间，是个套房，晚餐在房间内布置好，林知雨也和家人交代好住了进来后，温理一直在打电话，打一通不知道越了哪个大洋的越洋通话。
温昕没有听出那是哪国语言，呆呆看着桌子上的晚餐。
林知雨在一旁坐的拘谨，看见了温昕的表情，送了一个鬼脸给她。
还好，嘴角还是扯起来了。
温女士走向餐桌说了声，“你们慢慢吃，有需要叫客房服务，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温昕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儿，林知雨的父母来接她了说：又有房间了。
林知雨不太高兴，温昕哄了哄，还是答应了，还好房间就在楼下两层。
酒店楼下的路灯到点一个一个，一排一排慢慢亮起来了，夏天，慢走的太阳和颜色渐渐加深的天空不断纠缠，发红的粉和加深的蓝融合向着发黑的紫发展。
就剩下她一个和几乎占满了一个大号行李箱的辅导书来。
辅导书马上就要退役了，它们陪了温昕那么久，今天收拾行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别的不用的东西能扔的都扔了。却把这又沉又占地方的书留下来了，还拖来了酒店。
打开古诗文，想再背几遍。只看，好像看不进去，随手扒拉了个本子，在上面一遍又一遍都写着。
不是图啥，只是想静静心。温昕觉得之前那一年不是白复习的，没想去临时抱佛脚，因为怕佛觉得她不诚心不让她抱。
她什么也不求。
慢慢地放下了笔，扭头看天，天很美，还有那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高架，还有啥不满意的。
想着想着就走到床边，大半个身子躺在床上，小腿在床边晃呀晃，脚后跟一下一下地碰着侧床板。
正惬意呢，听见门板被很凶的“咚！”了一下，接下来就是“嘭!嘭!嘭！”。温昕吓的赶紧坐起来，房间又安静下来，旁边的次卧，浴室，客厅只有黑，偏偏这家酒店窗帘遮光能力一流。
温昕一个脚步挨着一个脚步地挪向客厅的门，把灯打开，看到门缝上夹着的，地上掉着的都是违法的小广告，在这个快捷酒店寻找客户。
酒店定位不高，寿命不短，希望能抓住大部分人的住宿消费，人员混杂，管理不严，位置挺好，距离每年都是高考考场的学校就差一二百米，一个路口的事儿。高考每年都能让它房间爆满一次，接下来又是暑假旅游旺季，有人以为看到了商机。
不过，温昕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把小卡片都捡起来送它们进垃圾桶。往回拐却听见了女生暴躁又尖锐的声音:“干嘛呢，敲他妈啥!老子明天要考试，别他妈敲了，滚！滚滚！”
接下来却是“呜，呜~”声，一阵又重又乱的脚步声。
直觉不对，温昕赶紧开门，又忘了刚才上了锁，手哆哆嗦嗦拽不到滑动的门闩，门开了条缝。
一个比她大的劲儿把门向她的反向拽，硬给合上了，门外清磁的年轻男声随之响起，“你别管，看书去。”
温昕慌乱之间抬头看见了，他的眉眼，眼睛黑黑的，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快！快！在那头安全通道！”
“走走走!”
门外很是慌乱。
失控的哭声，愤怒的暴喝，她坐下放在书桌上的手都在抖。
这么不平静的夜晚，注定失眠，感觉身体很累很累，眼皮都没劲儿支棱了，脑子里面像刮了大风，不受控制，不明方向。
将就挨了一晚，迎来了高考第一天。手机上有条来自妈妈的短信“正常发挥”。
这个酒店几乎都住的考生，一层走廊很长，有四五十个房间，电梯就两台，安全通道看着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温昕打算早点出发，免得坐不上电梯，楼层也不低。她刚开开门，对面房间也开了门，走出来了一家三口，里面那个男生在他们学校很有名的，就是林知雨喜欢那个，叫什么张宇什么，张宇森。
又一起坐电梯，电梯刚刚开始运行，应该是他爸爸开了口“昨天晚上的事儿还是太危险了，以后要更谨慎些。”他妈妈很快说道“现在先不说那些，别影响心情，咱们先去上班”。
“待会儿，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他妈妈还朝温昕微笑着说“小姑娘，放轻松，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哦。”
语文作文灵感来的很快，有时间让她检查了几遍，收卷站起来的时候，看了眼窗外，能接收到太阳光照的地方都被烤的金黄金黄的。这怎么可能会下雨。
那年的数学让以后好几届都闻风丧胆，生怕轮到自己。
数学考完出来温昕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身上黏黏的不太舒服，感觉天气闷热，空气像能挤出来水，闷。
提溜着她的小包往酒店回，还没走到，老天就开始泼水了，让她淋了个通透。回到房间洗洗澡一通折腾就到饭点了。
站在床边看窗外，天和楼下好像都泡在水中，都是水蓝色的，像蓝天的蓝加了的灰色又被稀释了些。
也不想再跑到外面吃了，直接去了酒店餐厅。
看的出来，酒店对餐饮部分的不重视。这一天的考试赶紧也消耗了不少的劲儿，一到餐厅又不想吃了。还是走到窗口，“我要一碗这个粥。”
盛饭的阿姨却问“你有饭票吗？昨天晚上不是你们的家长都来买了饭票，定了套餐吗？”
“我不知道这个事儿，那饭单卖吗？”
阿姨还是拿出了收款码，“要点什么，动作麻利点，没看现在人多。”
“我要一碗粥，一个水煮蛋。”
阿姨皱着眉看她，“就要点这，那还让我拿收款码。”说着把粥盛出来放下来，粥因为剧烈晃动都撒出来了，很难端。
张宇森正好也来了这个窗口，走过来，给她递了张纸。
温昕接过来，赶紧说了谢谢。
还听见他说了“阿姨，麻烦态度好点，你看你们这举报电话贴的标志也不小啊，我们都看的见。”，看后面还排着队，她就先端饭走了。
张宇森说完就端着饭坐到了角落里温昕的斜对面。带着一点点笑意，看着她问“这里有人吗”
温昕摇了摇头，说“没有。”
坐都坐下了，还非得先客气客气说说话。
张宇森扭头看了眼那几张“满怀笑意”的脸，瞪了他们一眼，结果他们直接笑出来了，惹的温昕也不得不抬头看了一下。因为被数学洗劫过之后，她看到的同龄人们好像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悲伤，难得这么欢乐。
斜对面的他又开口了，“甭理他们，不想跟他们坐一块儿了，毛病，考完就开始分析试卷了，还对答案。”
温昕其实对他们几个挺熟悉的，她和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张宇森和他看的那些人都是学校的宝贝儿，老师们寄托希望和奖金的那种。
平常有什么大考，小考，热身练，他们几个就是一天的试考完了，就得往篮球场，或者大点儿的能打羽毛球的场地跑。几乎是全校都对他们脸熟，张宇森的脸和他的成绩在学校排名是一样的，蝉联了见过他的上下五届。
温昕是他们学校理科里的一只小小鸟，张宇森就是雪山上的老鹰，他们只能仰望。每逢考试，路过一考场，或者偶尔进了一考场，大家都想吸吸一考场前几的学霸气息。
张宇森脸扭了回来却收了笑意，身体都有些挺直，不见懒散地开了口，“昨天晚上你房间门是我关的，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儿，不方便让你出来。当时家长们都被叫走了，出事儿了。这家酒店管的不严，你别多想，但是还是小心点好，我几乎都在酒店在你房间对面，一楼也有便衣警察，咱们都是同学，有事叫我。对不起，不知道昨天吓到你没。”
温昕听着，有点懵，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张口对斜对角这个认真看着她的男生说了谢谢，谢谢他没让自己贸然闯出去。
可是说完了这个男生还是在看着她，温昕好像不是太敢抬头跟他对视的样子，张宇森笑了，还说“你就吃这么点儿啊，得多吃点补补。”从他背的包里掏了盒水果出来放桌上了，“不打扰你了，赶紧吃吧，有事儿一定要喊我，我离得近。”
温昕觉得不太合适收，刚要还，张宇森已经端着饭坐到“欢乐群”里了。
水果盒上有张便利贴：“一串不算有序的号码，号码前写了俩字儿，微信。”
“微信写的一撇一那，一横一竖，都有该有的样子，有力地像是要站起来。”一看卷面就不会扣分，温昕脑袋里转着，算了算了赶紧想想自己那没有好好下过功夫的字。
温昕很快就吃完了，夏天的闷热太影响食欲了。今天的晚饭饭量绝对不是她的实力。
她准备回房间，电梯门打开里面还有两个女生在门口站着，温昕侧身向里走了。女生一边看着笑声吓人的小视频一边说，“今天考语文的时候，坐我前头那个女生开始考试不一会儿就开始哭了，哭到老师都把她带出考场了，她后来没有再回来。至于吗，紧张成那样，还影响别人。”
另一个女生把手机屏幕关了，回头瞅了温昕一眼，拿手机挡着嘴趴到看视频的女生耳朵旁边说：“昨天晚上咱住这个酒店有个女生差点被一个犯罪团伙那啥了，那团伙就是给房间塞小广告那伙，人还是咱学校那个校草张宇森给救下来的，还给送到救护车上了。听你说那个女生估计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了，今年高考她估计是考不成了。”
“都这样了，她确实也没心考了。”
两个女生说着就下了电梯。
温昕确实是没想听别人说悄悄话，可是那个音量确实不是悄悄话的音量，也就一字不差地进了她的耳朵里。
电梯门合上了，她却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缓不过来，到自己那一层忘下了，只好下到一楼随着上楼的人再上来。还是有人问她“几楼？”才醒过来。
怎么办啊，那个她没出去救的女生该怎么办啊，她当时怎么就没先出去呢。
电梯和安全通道在走廊的两端，这栋楼层高很低，地上还铺了厚厚的地毯，进来找房间会给人一种很难很难走到头的感觉，越走步伐越沉。那些男生当时跑着穿过走廊是多大的勇气啊。
半夜屋里没开灯，温昕就着窗外发光的夜景吃了那盒水果，黄桃脆脆的甜甜的，大樱桃一口一个。调试了中央空调的开关，把温度调的更低了，把自己用被子全部包住，睡了。
理综晕晕的，平常没做到的题，这次倒是写完了，可喜可贺。中午匆匆把午饭解决了，回去补觉，一觉睡到该出门了。
走到电梯口，果然等电梯的人乌泱乌泱的，温昕看见张宇森靠着墙站着，走过去给了他几条巧克力，笑着说了,“同学，谢谢你，水果很好吃，补充点体力，下午最后一场了，加油。”说着就要让到一边，她后面突然又挤过来两个人，他赶紧拉了一下，差点撞上。
温昕低头看见了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少年很白，有一种人啊就是晒不黑，她发现男生女生的胳膊好像不太一样，他胳膊上有淡青色的血管盘旋着。
像是要汇聚起来，奔腾入海怀着很多能量的小溪。
温昕不好意思的对他笑了笑，他心里想着，“刚刚看见她的时候明显还迷糊着呢，现在吓一跳，笑的倒是精神了，挺好，下午最后一场了。”
因为英语有听力部分要提前进场，大家都来的很早，早早地进考场，早早地坐了下来，迎接高中的结束。
为了听听力保持安静的环境，空调，风扇都没有工作，屋里热的大家都没法坐稳，有人拿着准考证就开始扇风了。昨天下的一场雨真的只是雨，在这个热情的夏天没有丝毫降温作用。
监考老师们温柔地笑着看着我们，有人也笑了起来和老师对视，是啊，很开心，刷题刷到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进考场之前，温昕还碰到了林知雨，俩人握着小拳头酷酷地碰了一下，各自走向了考场所在大楼。
燥热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好像就是故意让大家别着急，再等一等，再看一看，窗外的骄阳，和我们的黄金时代。
卷子一发，不再让你留恋。
当时好像也真的没人在留恋。
考试结束，全体起立，停止答题。
考生像一尾尾小鱼着急游出鱼池，去找大海，冲出了考场，校门。
温昕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晕，不是身体上的晕，是心理上的，感觉就像踏踏实实每天都走的路，每天都握在手里的笔就这么消失了，不见了。不知道离开考场该迈出哪只脚了，却还是这么晕乎乎地走出来了。路过的同班同学在大笑，冲她喊“解放了！我们解放了！”
后来才知道那不叫晕，叫迷茫，叫无所适从。
家长们怀里抱着鲜花，手上拎着奶茶，等着自己家的孩子。温昕掏出了手机，看着不满格的信号，和没有一个红标的微信和短信，想来应该是考场的信号屏蔽还没解除。
一抬头看见了她阿姨，应该说是她叫不出口的后妈，带着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姐来给她送花。直接塞了花进她手上，拽这她跟考场的大门合影，后来发给了她爸，表示她们完成任务了呗。
她阿姨和她姐姐直接挽着手朝前走，温昕正好也要走这个方向回酒店退房，就跟在了她们后面。她们走到家里车旁边让她也上去回家一起吃饭，她说不了，和同学提前就有约了。这个姐姐反应很大，拽出温昕手里的花，直接就扔地上了“你这人咋这么扫兴呢！爱回不回！”
温昕没搭理她，直接走到前座跟司机叔叔说了下晚点去酒店把行李拿走，不用接自己了。
车子启动走了，温昕折返回来把花捡起来，最后放进垃圾桶里了。花很漂亮，但她属实收不下了。打车直接去了宿舍约火锅的地方。
几个熟悉的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这场子就没有冷下来的时候。
猛地放松，前几天还惦记着考试忌口，这下好了，锅底都直接来最辣，吃了不知道多少盘牛肉牛肚，感谢牛牛们的付出了。吃完老板还给打了个折，夸了夸祖国的花朵们真漂亮，花朵们都是笑着离开的。
再开学我们可能就是南北东西了。
接着就是跑去唱歌，唱着唱着憋不住的就带头开始哭了。
哭什么？
哭那段暗淡无光低头赶路的日子，
哭她们迷茫的前路光明的未来。
隔壁的叔叔阿姨在唱很正能量的歌，充满力量和朝气。
一群刚刚考完试的她们可能情窦还未开已经唱起了伤心情歌。
大家以前都没有喝过酒，几个成年的喝过的喝了一点点啤的，温昕这种既没成年又没喝过的没敢喝，结果也拿错了花花绿绿的杯子。别说，果味的真的没有闻到酒气，一杯爽快下肚。
林知雨考完试她爸妈就把她放飞了，不用回家。
她正好还带着证件齐全的林知雨，两人在手机上找了一家品质很高的民宿，唱完歌就往那里去。
打车遇到了一位温柔的阿姨。
刚上车，阿姨就笑着转过了头，“是刚考完试的吧，哈哈，今天拉了好几趟了。”
温昕已经有点晕乎了，只能微笑着回应，喝了点，话更少了。
林知雨表情难得严肃，“阿姨，我真的没考好，我都没敢跟我爸妈说。我估计是完了。”
阿姨后来给她们看了去年市里的晚报，她孩子受采访了，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
她们下车时阿姨说，“你们都是前途无量的，阿姨祝你们金榜题名！”
张宇森一出考场先看了手机，微信联系人那里没有他想要的红点。
为什么逢高考必下雨呢？
想了想，可能是这样。
是老天爷在替那帮忙着高考的小朋友们感怀跑的飞快的青春，和这段满怀热血、昏天黑地、遍地黄金、人人真心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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