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早春(二十二)
“没有,他带着一个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长相。”现在的周平,完全没有了任何的隐瞒,将他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他的心里清楚,自己若是不说,换来的,也只有再捱一顿打的结果。
贺晚宁的话,说的很对,只有说出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听到周平说出面具两个字时,贺晚宁很清楚的看见,坐在官阁里的程宴安,变了脸色。
“什么样的面具?”程宴安看向周平,问道。
周平趴在地上,听着这冰冷的声音,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就是……就是一个金色的鬼面具,突出来的眼睛,裂到耳朵的嘴,看起来吓死个人。”
闻言,贺晚宁看向程宴安,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子不安的感觉,她十年前便来了这里,从来未曾听说过,平洲县还有这样的人,好端端的,会戴着面具出来教人犯事。
尤其是在看着向来波澜不惊的程宴安,如今听到这鬼面具,也有些意外时,更是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
正思索着,贺晚宁忽而发觉,人群里有一双眼睛朝着自己看了过来,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爹爹也来了衙门,就在二门处的人群里站着,担忧的看着她。
“那个黑衣人,除了脸上的面具,还有什么特点?”贺晚宁收回了目光,站出来,皱眉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周平摇着头,整张脸因为痛苦而变得越发狰狞。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贺晚宁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抬眼却瞧见贺通在对她招手,也就只能作罢,转而先走出了公堂。
两人寻了一个僻静之处,站定了,贺晚宁这才主动开了口:“爹爹,你怎么过来了?”
“如今这件案子已破,我来接你回去。”贺通回答。
“我不回去!”贺晚宁往后退了一步,固执的摇摇头,“爹爹,方才在公堂上,你也听见了,那个周平虽然承认自己杀了王李氏,但是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黑衣人,若是不将那个人找出来,这件案子并不算完。”
“哪里有什么黑衣人?那都是他胡编乱造的,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罪责减轻些。”贺通看着她,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晚宁,听话,以后衙门里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爹爹,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很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不管有多危险,我都愿意一直做下去。”贺晚宁说着,抬眸看着眼前的人,抿了抿唇,才叹息道:“爹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为何变了?”
“从前,那是因为你年纪小,所以便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如今不一样,你已经十六岁了,不能成天在衙门里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这对你的名声不好。”贺通躲避了她的眼神,用极为正当的借口来搪塞了她。
“名声?”贺晚宁微微一笑,满不在意的说道:“爹爹,本朝的律法规定,仵作一行,本就是贱藉,我既然自愿入仵作行,就已经是贱藉了,还会在意所谓的名声?我所在意的,只是替所有的死者讨回公道,仅此而已。”
“你……何必要这般固执。”看着她,贺通终究还是说不出半句重话,除了叹气,便再无他法。
这是自己的女儿,性子究竟如何,自己又怎会不知道?
来此之前,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不甘心,所以才又问了一次。
“爹爹,我既已决心要这样,便是不会反悔了,不管将来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也要走下去。”贺晚宁说道。
看着她这般坚定,贺通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做出了让步,“罢了,你既这样说,我便依了你,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闻言,贺晚宁也终于笑着回答:“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衙门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你在衙门里,只负责验尸,别的事情,不许多过问。”贺通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若是答应了,就可以继续留下,若是不答应,我便是将你绑回去,也绝对不会让你留在衙门。”贺通皱眉道。
“好,我答应。”贺晚宁再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各自退了一步。
两人刚说完话,忽而听得公堂那边传来众人的欢呼。
顿时,两人都明白,是周平已经被判了刑,等着问斩。
等两人回到公堂前,围观的百姓已经陆续离开,只有李应奎,还在二门处站着,好像在等人。
看到贺晚宁,他走上前,郑重的朝着她,作了一揖。
“老伯,你这是做什么?”见他这样,贺晚宁赶紧扶住了他,问道。
“贺小娘子,多谢你,若不是你,也不能这样轻易的就抓到了杀害英娘的凶手,还有关于英娘的那件事……多谢你让陈华带走了她。”李应奎看着她,接连说了好几个感谢。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贺晚宁摇摇头,认真的回答。
“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知道,原来陈华也是被冤枉的,我们也不会知道,他是个极好的。”李应奎想着往事,又叹了一口气。
“陈华的脖颈……”
“陈华的脖颈,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受的伤,到底是我害了他。”李应奎缓缓的说出了往事,沧桑的嗓音里,满是后悔和遗憾,他抬眸,看着贺晚宁,问道:“贺小娘子,你说,若是当年,我不嫌弃陈华的话,现在英娘会不会就遇不到这件事?”
“这……”听到他的这番话,饶是巧言善辩的贺晚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正想着,陈华也带着李陈氏走了过来。
“贺小娘子,”李陈氏走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良久,才哭着问道:“英娘她……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大娘且放心,她死前,并没有遭受什么痛苦。”贺晚宁低下头,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双手,这才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陈氏的泪水,好像是流不尽一般,“英娘从小就怕疼,没受苦就好。”
“她现在就在停尸房,王淞已经去了。”贺晚宁又说道。
“多谢贺小娘子。”陈华这才又带着李应奎夫妇,去了停尸房。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景,贺晚宁叹息着摇了摇头。
世间之事,又哪里来那样多的如果呢?
转过身之后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说谎。
被掐死之后,又被侵/犯,怎能算是没有受罪?
她敛了自己的思绪,又走到程宴安面前,抬起头,看着他问道:“大人,方才那面具……”
“晚宁,你方才答应过我什么?”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又传来贺通的声音。
“那面具……”程宴安看了贺通一眼,见他果真顿时紧张了起来,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周平信口胡诌。”
一句话,让贺通猛然转头,看着他,满是不可置信。
他难道不是为了当年的事情而来?
贺通暗暗想到。
“当真没有什么?”
贺晚宁狐疑的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她总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晚宁,难道你还担心,贺叔会骗你不成?”孟知秋适时站出来,替他说道。
话虽如此,他也看得出,两人之间,必然有一段过往,而且那件事,还不能将晚宁给牵扯进去。
“那倒不会。”贺晚宁没有多想,摇摇头道。
贺通却并不想多在这里待着,他看着程宴安,道:“程大人,若是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就将晚宁带走了。”
“好。”程宴安回答。
等贺通走了,他这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
王李氏的案子告破之后,平洲县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们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将这件事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灯火说了几次之后,便也就失去了兴致。
而贺晚宁也依旧每天衙门家里两头跑,虽然没有什么命案,但邻里纠纷需要验伤的,还是挺多。
只是每天回了家之后,她总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任凭贺通问过多次,也没有得到答案。
转眼,又到了清明节。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这日,贺晚宁刚到衙门,就瞧见几个衙役凑在一起,像是在说什么新奇的事情。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那几人身后,这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坟上开出的桃花,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衙役说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有鬼找上门来了呗。”另一个笑着回答。
“那坟里埋的可是个糟老头子,还能有桃花不成?”
“又或许是当初上坟用的贡桃,烂在土里,所以长出来了呢?”
“那可是从坟里长出来的,谁上坟会把坟凿开了再把贡品扔进去?”说出来的话,立马又遭到另外一个人的反驳。
“谁不知道,那桃树是辟邪的,谁会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来?一看啊,就是闹鬼了。”
一时之间,几人为着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就在争论得激烈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谁坟上开桃花了?”
“啊……鬼啊!”
一句话,吓得众人顿时散开,回过神才发现,是贺晚宁在问他们。
“晚宁,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们了。”一个衙役又拍着胸脯,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谁坟上的桃花开了?快说出来,我也听听。”贺晚宁又往众人面前走了两步,才急切切的追问道。
那双黑而亮的杏眼里,皆是好奇。
见着她这样,众人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这件事啊,县城里都传遍了,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可别说出去,否则,又该说我们怪力乱神了。”
“哎呀,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贺晚宁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勾了起来。
“就是唐府的唐老太爷,坟上长了一棵桃树,这两日啊,开出花儿来了。”衙役这才说道。
“我原以为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呢,或许是有人随手将桃核丢在那里了也说不定,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贺晚宁失望的撇撇嘴,原以为能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只是这样。
“看吧,晚宁也这样说。”方才被反驳的衙役,找到了知己一般,顿时得意的说道。
“晚宁,那可是桃树啊,”眼见着她对这件事丝毫不在意,那个衙役又道:“你知道桃树代表什么吗?镇压鬼魂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就不要再研究这个了,一会子知秋哥哥来,看见你们在闲聊,又该罚你们了。”贺晚宁摆摆手,这才别过众人,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两步,大门外,一阵喧哗声响起,随即,一群人推推搡搡的走了进来。
来的这群人,领头的是一个年岁约摸在二十二三的年轻男人,身上有几分书卷气,想来该是个读书人,只是他如今的脸上,却满是怒意,尤其是左边额头上的伤口,渗出的血顺着流在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而他的旁边,是另外一个年轻男人,年岁看着要大一些,也只是二十六七的年纪,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也是满脸的怒意。
身旁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捏着手帕,哭得伤心。
三人的身后,跟着丫鬟仆人一大堆,吵吵嚷嚷,实在叫人听着心烦。
看着这群人,贺晚宁的眼中闪过些许的惊讶。
“这……这不是唐府的人吗?”
身后,一个衙役低声开了口。
“贺仵作,我来报案。”
那个年轻的男人捂着伤口,走到贺晚宁的面前,便开口说道。
“报案?”
贺晚宁回过神来,有些不解。
按说这些有钱人家,最是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如今,竟为了一点儿纠纷就闹上公堂,实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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