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暮春（八）

听了贺晚宁的话，为了不惊扰旁人，程宴安直接下令，让众人带着唐天逸的尸骨，回了衙门。

        验尸房里，已经点上了苍术皂角之属，燃起的烟雾，带着苦涩的药香，同发霉的尸骨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在一旁负责写验状的，是林华茂。

        贺晚宁打开自己的黑漆木箱，找出手套来戴上了，准备将那些带回来的尸骨重新拼凑出来。

        看着她专注拼骸骨的样子，程宴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将骸骨都拼凑完成，他才问道：“只剩一副骸骨，当真能够找出死亡的原因？”

        “活人有可能会说谎，但是尸体不会，只要是被害的，在尸体的身上，必然会留下证据。”一到验尸房里，贺晚宁顿时又变成了那个严谨认真的贺仵作。

        同平日里那个言笑晏晏，活跃得近乎聒噪的小娘子，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十年前的尸体呢？”程宴安又问道。

        一句话，引得林华茂握笔的手一顿，飞快的打量了他一眼。

        “十年前的尸体会麻烦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找出真相。”贺晚宁没有注意到林华茂和程宴安的异样，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骸骨。

        闻言，程宴安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问道：“你方才说，这头骨里有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次，贺晚宁没有回答他，只是又忙着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尸骨上。

        她捧着尸骨的牙齿看了一会子，然后又用尺子将尸骨各部分的长度量了出来，最后在纸上快速的写了些奇怪的符号，最后，才开了口。

        “验：男性白骨化尸体一具，年龄约在六十岁左右，身高约五尺二至五尺五之间，骨骼完整，无缺少，无明显畸形及变形，被青黑色霉斑包裹，头骨被桃树根系缠绕。”

        “贺仵作，你如何确定，这尸骨是一名六十岁的，身高在五尺二至五尺五之间的老年男性尸骨？”林华茂将她说的话都记下来之后，这才打量着那堆尸骨，又道：“我记得，《洗冤集录》里面的记载，男女骨头区别很大，但是这副骸骨，看起来和女性无异。”

        白骨化的尸体，衙门多年都难得碰见一次，更不必说，能够准确的判断出这尸体上的线索，对于骸骨的分辨，只能来源于《洗冤集录》的记载。

        “关于这个问题，《洗冤集录》验骨篇也并不是十分准确。要分辨男女骸骨，最主要还是看这些骨头的形态。男性头骨，枕骨隆突明显，下颌角显著，肌肉附着部位有明显凹凸，颅顶部位发达，整体粗大、厚重。女性则没有这些明显的表现，整体显得光滑，纤细。

        另外，通过骨盆判断性别，也是一个重要的依据。”贺晚宁将床上的骨盆拿起来，指着它，说道：“男性的骨盆上口是心形，且较窄，女性则呈椭圆形，比较宽。男性的骨盆腔细长，呈漏斗状，女性的骨盆腔较宽较低，呈圆筒状，这是因为女性为了适应分娩所形成的特征。”

        “原来如此，”林华茂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是通过什么来判断这具骸骨的年纪？”

        “通过牙齿，以及耻骨联合来判断。但是耻骨联合的判断只适用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人。而这牙齿，又可以分为九级。这副骸骨，齿冠部分被磨耗，这四个齿尖的齿质点联合，但是，这咬合面的牙釉质却还存在，属于第七级。这就说明，死者的年龄，应该是在六十岁左右。”

        贺晚宁指着那个被桃树根缠绕的头骨，说道。

        没有了肌肉组织的连接，颅骨和下颌骨已经分开，贺晚宁一手拿着颅骨，另一手，将上面的桃树根扯下来。

        没有了树根的遮挡，颅骨顶上，赫然可见一个孔洞，孔洞里，是一个生锈的铁片，周围是放射状的骨折线。

        透过颅骨双眼看过去，可以瞧见颅骨中赫然有一枚已经生锈的铁钉。

        至于在颅顶看到的生锈铁片，正是那铁钉的顶尾。

        “颅骨上端可见一枚铁钉，铁钉周围可见钝器击打形成的放射状骨折线。”贺晚宁又说道。

        “铁钉入脑，那不就是凶杀？”林华茂写到这里，将目光从纸上移开，看向了贺晚宁。

        “对，”贺晚宁点点头，又指着那个孔洞周围，继续说道：“这个孔洞的边缘整齐，并不像是多次击打的痕迹，更像是一次性便将这枚铁钉钉入了头中，说明凶手的力气很大。”

        “年轻人？”林华茂回答。

        “唐府的人都说，唐天逸是被摔死，这枚铁钉，有没有可能是在他摔倒时，插入了脑中？”程宴安听着两人的话，又问道。

        “唐府到底是有钱人家，不可能会在屋子里出现铁钉这种东西，即便是有挂书画的铁钉，一来离地面很高，不会撞上，二来，即便是撞上了，也应该是钝的这一头陷入脑中，不会是尖锐的这一头。”贺晚宁当即便否认了他的这个猜测。

        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又将唐天逸的颅骨捧在手上，轻微的晃动了两下，将颅骨里面的桃树跟都倒了出来。

        随之而落的，还有两瓣桃核。

        “这活人的脑袋里面，怎么会长出桃核来？”林华茂又微微皱了皱眉，惊讶道。

        贺晚宁伸出手，捏起那两枚桃核，观察了一番，才说道：“这桃核，只有核没有桃仁，说明那棵桃树，就是这枚桃核里面长出来的，但是，这桃核是怎么才能进入唐天逸的脑袋里去？莫说是进入脑袋里，即便是吞到腹中，这样大的桃核，也吞不下去。”

        “不管是桃核还是铁钉，都能说明，唐天逸的死，不是简单的摔死，而是他杀！”林华茂义愤填膺的说道：“既然是他杀，我们就要找出凶手，给家属一个交代。”

        “如今，我们能够得到的线索，就只有这枚铁钉，还有这枚桃核，剩下的，就要去唐府一探究竟了。”贺晚宁将那枚桃核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点眼生。

        “唐府仆人众多，这样的人家，晚上必然有巡夜的家丁，凶手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他屋里，将铁钉钉入脑中？”程宴安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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