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猫假虎威
待侯沙侪再次回过神，已经坐在了巨石之下。他尚还迷茫，抬头看清陆与青胸前物什，才恍然明白了一切。
“这是圣灵石？他竟，他认你为主？”
陆与青点点头：“不错。侯长老，你我不必再斗，纵然我不如你。但他是不可战胜的。”
“不，不，”侯沙侪呆滞地摇头，“是吾不如你，吾不如你，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是真的。你可以拯救妖族，灭了虎族，”他突然想到什么，眸子里发出精光，猛地起身跪倒在地抓住陆与青的衣袍：“天选！天选！你是天道选中的！你是天道选中的！救救寿儿，救救吾的孩子，吾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吾愿意赎罪，吾愿意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救救他救救他！”
陆与青神情悲凉，他也跪下去扶住侯沙侪，轻声道：“不是我不想，侯长老，圣灵石无法起死回生，我已然试过，但我做不到，对不起。”
“不会的！怎么会！怎么会做不到，怎么会做不到？圣灵石无所不能，圣灵石无所不能啊！”侯沙侪懊恼的捶打自己的头，“是吾的错，是吾造下的孽。天道不愿，天道不愿救吾的孩子。”他捂住脸，倒在地上哭得凄怆。
陆与青深感悲切，他方才用圣灵石探了侯沙侪的记忆，庞杂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对他而言只是一瞬光阴。陆与青尚沉浸在那段凄楚又悲凉的经历之中，低声致歉：“抱歉侯长老，我未经过你的同意便看了你的记忆。”
“是吾教你看的，小友。吾察觉到那股力量非比寻常，便未做抵抗。”侯沙侪苦笑一声，平复心情直起身子，“吾自恩将仇报逼人族献祭启，就深知命不久矣。这数年光阴不过苟延残喘，日日备受煎熬。如今真的一无所有，竟有一丝解脱。”他说着转头看向圣灵石，“临了有此奇遇，倒也难得。小友，你与吾年轻时很像。你可否，回答吾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陆与青已经猜到侯沙侪要问什么，心底控制不住生出的些许紧张更让他觉得害怕与抗拒，他希望侯沙侪不要问。如果不问出来，陆与青可以永远不去想这个问题。但侯沙侪还是问了，他看着青年不断躲闪的异瞳，一字一句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与青没有回答，侯沙侪桀桀发笑，俊秀的人形脸庞缓缓爬上猴毛，他刻意挤压着五官，在黑漆漆的山洞中显得犹为诡异。侯沙侪不顾陆与青地躲闪，探向前贴近他的耳朵幽幽开口：“你会同吾一样。”
“你会同吾一样。”
“你会同吾一样。”
“我不会！”陆与青大叫着睁开眼，入眼是木头搭的简易房梁。他起身擦掉头上的汗，醒过神发现徒弟坐在床边静静看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明儿。这会几时了，天快亮了吗？”
“回师尊，将过子时，离天亮尚有些时候。”傅衍盯着眼前人苍白的脸，今夜已经是第三回梦魇了。村子里不怎么富裕，只收拾出来一间木屋供他们暂歇。屋子里仅有一张木床，傅衍如今身量小，二人才前胸贴后背的勉强挤下。陆与青这么一闹腾，他更是半点困意也无，索性起身坐着。
“师尊自山洞出来便魂不守舍，究竟发生何事。”傅衍关切询问，心底也着实好奇。他原在村口等陆与青，远远看着人摇摇晃晃过来，身上都是血污，可把村民们吓得不轻。待陆与青向他们说明那侯先生乃猴妖化身之后，又是一顿惊骇吵闹，将村长都吓昏了过去。
傅衍心中隐有猜测，见他不语，便试探地问道：“可是那侯沙侪在师尊面前自爆了？”
陆与青屈膝抱住腿，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傅衍心道果然，此人娇生惯养不经事，怕是第一次瞧见自爆的，给吓着了。他忍住笑意，摸了摸陆与青的脊背，温声道：“师尊切勿再想，睡一觉醒来便无事了。”
傅衍的手没有离开，陆与青晚间只穿了单衣入睡，身量瘦削修长，脊骨触感明显。傅衍感叹他如此瘦弱之际，正对上陆与青回首望他的眸子，端的是顾盼生辉，媚眼如丝。傅衍微微一怔，不知他这番眼神是何意味。事实上，陆与青仅是觉得小徒弟听话懂事，分外宽慰罢了。
他拉过徒弟的胳膊，决定来个促膝长谈。这小子颇有见解，同他聊聊，说不定能排解心中郁郁。
陆与青言简意赅，将侯沙侪经历之事告诉了傅衍：“本尊想听听你的想法，明儿，你如何看待此事。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傅衍静静消化着陆与青告知的内容，他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为何侯沙侪会从妖界第一圣堕落至此。他沉吟一会，道：“我感同身受其遭逢大难失去对天道、信仰的敬畏之心，却无法理解他欺凌弱小转嫁痛苦之举。我若是他…于他之立场，定会努力修炼复仇。纵然毁不了天道，也要令虎族、修士付出应有之代价，绝不会殃及无辜。”
陆与青闻言，拍拍他的手，轻轻叹息：“冤冤相报便是解法吗？”
傅衍看他面色，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师尊是想教导弟子以德报怨？”抱歉，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陆与青摇摇头：“并未想教导你什么，只是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便想听听你的想法。”他默了片刻，又感慨，“情绪会蚕食理智。或许是因你我都未曾亲身经历，才能如此淡然。”他垂下眸子，也掩不住失落愁绪。兄长引我来此究竟是何用意，他怕是已知晓侯沙侪之境遇。难道是想借他的经历告诉我，善心换不来好报吗？陆与青越来越看不懂兄长所为，他侧身躺下：“睡吧，明儿。”
傅衍点头吹灭蜡烛，在陆与青身边睡下。他有些难以平静，脑中不住地回想侯沙侪之事。假设有一日，他也失去了想守护的一切，也会这般疯癫吗？想守护的东西。傅衍仔细想了想，怕是只有娘亲。娘亲那般聪慧，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傅衍想的疲惫，将要入眠，陆与青突然开口：“侯沙侪妻子的首级何在了？”
“村民们害怕，我便给收起来了。”
“嗯，他们三口的尸身本尊都埋在水帘洞后了，明日同去将首级也埋好。那个，你在石洞中救下的凡人尸首呢？”
“交予村长处理了。”傅衍应道，又想起一事，“师尊，我今日经过水帘洞时察觉密林里还有些散妖，可要将他们带回妖界？”
“嗯，辛苦你。”陆与青嗓音带了困意，“不知他们是否有人界通行证，明日去看看吧。若是偷跑来的,就一并带回去…不周山魔气散了…会有…修仙界…”他说着说着，抵不住疲倦睡了过去。傅衍听到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声，也阖眼入眠。
翌日
陆与青醒来伸了个懒腰，昨日怕把徒弟挤掉下去，愣是没敢翻身，僵了一夜睡得腰酸背痛。他起床坐着，脑袋还有些迷瞪。
傅衍端着村长给的果子和馒头走进来，挑了个好些的果子递给他，道：“师尊，尝一个？”
陆与青接过来随意啃了一口，把他酸的直踢床腿。“这什么果子，酸得本尊牙都要倒了。”
傅衍也微微皱眉：“山间野果，滋味确实不好。”
陆与青放下果子起身：“旁的不说，醒神倒是好用。这下一点都不困了。”他又去尝那馒头，堪称味同嚼蜡，“这馒头，给我们猫族上了年纪的吃，怕是门牙都得咯掉两颗。”说完又叹口气：“村长不会薄待我们，这怕已经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渺小又辛苦的人族，究竟为什么而活呢。陆与青颇为感慨，从乾坤袋中翻找出一样东西，走至屋外将其丢到泥土里。他右手聚起妖力，缓缓由下向上抬起。那东西原来是一颗种子，在妖力的滋养下迅速生根抽芽，不断延展迸发，顷刻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树上结满了累累硕果。仔细一看，竟是各种果类皆有。地里长的，藤上挂的，此刻皆长到了树上去。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不少村民前来，他们又惊又喜，对着陆与青磕头跪拜。
四季百果树，妖族比较常见的灵树。以四季枝繁叶茂，树上可结百果闻名。傅衍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陆与青去扶起跪着的凡人，与之言笑晏晏。目光又转到树上去，此树在虎族伽罗城数不胜数，倘若在人间也能大面积种植，食不果腹之人怕是要少上许多。想着想着，他又冷笑一声，妖界的妖树，人又怎么愿意吃妖果。假如陆与青此刻现出猫身，这群人还会感激他吗？
二人告别挽留的村民，赶去水帘洞将侯沙侪一家埋葬好，立起石碑。陆与青召出墨青剑在侯沙侪的墓碑上刻上“妖界第一圣侯沙侪之墓”。刻毕，他幽幽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明儿，你可知，侯长老最后有一遗愿。”
傅衍了然，“想必是让师尊为他杀了衡山派十箭掌门。”
“不错。”陆与青颔首，“你说这世道，人杀妖便天经地义，妖杀人便要遭世俗唾弃，公平吗。”
“不公平。”傅衍应道。
“本尊不该与你说这些，你还是个孩子。只是你太过懂事，有时候，本尊都不由自主的把你当作朋友吐露心事了。”
“师尊但说无妨，弟子深得教诲。”
“乖，”陆与青摸摸他的头，“走吧，去密林。”
林中散妖多是因此处仙神不管，又无虎族耀武扬威而来。今日察觉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猴大王没了声息，聚在一起鬼祟讨论。陆与青不多时便找到他们聚集之地，躲在树后吩咐道：“待会见机行事，记着，别暴露猫族身份。”
傅衍点头，跟在他身后破草而出。陆与青先声夺人，连打出几击深紫色妖力落于地面，抬眼一扫，在场道行皆在他之下，气势更上一层，单脚站于树梢沉声道：“尔等小妖，还不拜见虎族使者。”
傅衍：“……”
一众小妖被这雄厚妖力轰得抱头鼠窜，闻言又停下脚步抬头，见树上站一清风朗月，芝兰玉树之青年，宛若谪仙临世，一时间窃窃私语。
“这是虎族的人抓咱们来了？”
“我怎么看着不像啊，我看着像仙家，莫不是抓咱们炼丹药的！”
“不会吧，他长得好好看啊，肯定不是妖道。”
“……”
众妖兀自议论，陆与青深感被忽视，又清清嗓子：“本使者近日接到消息，此处要被人界修仙派接管，尔等可有人界通行证啊。”
妖界在人界久居，需在属地修仙派处办理人界通行证。而要拿到这通行证也绝非易事，要熬过问心术，探清来人界的缘由及此前是否害过人族，并在妖丹上打下禁咒，每年去修仙派加固。禁咒压制妖力，同凡人无异。因此来人界的妖有此证的极少，多是偷居。
果不其然，在陆与青的询问下，众妖支支吾吾不言语。见状，他冷哼一声，佯怒道：“既如此，便随本使者一同回妖界，再于此处逗留恐遭修仙派绞杀。”
这时，众妖里一向胆子大的犬妖出声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我们在这住了百多年了也不见有谁要来杀我们。”
“就是就是。”一众小妖附和。
陆与青一看那带头的是狗族，顿时面沉如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小犬妖，胆敢以下犯上，你是活腻了吗！”他放出紫光境妖修的威压，在场小妖无不跪了下去。
傅衍在他身后静看，传闻猫族与狗族一向不合，两族一见面就打。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那狗族并不妥协，不服气地嚷嚷“你真是虎族，便现出虎身给我们看看，光凭嘴说谁不会啊！”
你这个蠢狗，陆与青气得牙痒痒，又多少有些心虚，搪塞道：“虎族在人界不可现身，这是规矩！”
“哈哈哈哈，你们听听，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默儿，收声。”妖群中一年纪较长者顶着威压颤巍巍站了起来。陆与青收起妖力，众妖瘫成一片，只有他还站着，有侯沙侪的前车之鉴，陆与青莫名心里犯怵，仔细看他道行，仅是赤光境，不由松了口气。
“我的孙儿有眼不识泰山，向使者赔罪。多谢使者告知，待我等略做收拾，定将马上离开此地。”言毕，他一巴掌把刚才叫嚣的孙子拍成一只呜呜叫的小黑狗，自己身子一闪也变回妖身，叼起孙子钻进密林没一会便不见踪影。狗爷爷在林中颇有威信，见他离去，陆与青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众妖也作鸟兽散。
“哈哈，难怪凡人常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地头蛇说话确实管用。老狗眼还挺尖，本尊没有掩饰打扮，估计叫他看破了身份，知晓不是本尊对手，怕本尊报复他，连忙跑了。走吧明儿，既然来人界一趟，必定得去吃点好吃的。”
陆与青喟叹地伸了个懒腰，丝毫没有注意身后徒弟紧盯着两只狗妖离去的方向，摸摸鼻子悄声道：“狗的鼻子，倒真是灵。”
那大狗叼着小狗足足跑出几百里地，才喘着粗气停下。小狗方变回人形就不满地叫道：“爷爷你怕那人做什么，不就是紫光境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联手未必打不过他！”
他爷爷任之喊完，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让你好好练嗅力，你都练到哪去了！这是我们狗族立本之术！今日我若不在，你早死了八百回！”
小狗被骂了一通，委屈巴巴地揉着腿，不服气道：“他真是虎族啊…那他境界比我高那么多，我哪里闻得出来…”
“闻不出来？这话被族长听到，必将你我二人从族中除名！我们狗族自幼便做嗅虎训练，就算旁的闻不出来，你也必须闻出来老虎！今日境况确实少见，那么强大的虎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掩住了，我竟过了那么久才发现，还让你这个臭小子出去现眼！”他越说越气，伸手拧住小狗的耳朵。
“嗷嗷嗷，汪汪汪。疼，疼，爷爷。对不起嘛，我日后一定好好修炼，不偷懒了。”
狗爷爷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小狗又凑上去卖乖：“爷爷，那个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点也不像虎族啊。”
“他不是虎族，”狗爷爷表情严肃，“他只是一只臭猫！。”
“啊？他是猫？爷爷不是说有强大的虎气嘛？”
“虎气来自他身后的小童。”狗爷爷眯了眯眼，伸手抚着白花花的胡子。
“什么？！”
“我猜测那猫族也被蒙在鼓里。那小童绝非善类，因为我嗅到的不是一般的虎气，分明是一只即将踏破玄光境的、属于虎族王室的——白虎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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