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城隍庙中,白日撞邪?
老头你是哪一路好汉?
竟敢在天京城里半道打劫北镇抚司千户?!
素不相识就要尝尝我买的卤牛肉?
多大的脸啊!
纪渊心思微动。
眼皮不由地跳了一下。
还以为遇到什么大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却不成想。
锐烈眸光轻扫而过。
结果大失所望。
其人头发花白,皮囊衰朽,很明显的气血枯败之相。
双眼浑浊,黯然无光,恰如风中残烛。
绝非是擅于敛气藏息的武道真修!
完全就是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谨慎起见,纪渊心神沉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
哗啦!
华光如浪,荡漾开来。
映照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仍旧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
“看来是我有些疑神疑鬼了,经历这么多,现在瞧谁都像四神的爪牙……”
纪渊自嘲一笑,仔细一想,天京城是圣人脚下。
就算域外四尊落子布局,充其量也就拿点小鱼小虾做先锋、当炮灰。
像是真正打头阵的天选、圣子,轻易不会放进险地。
再者,连奇士与灭圣盟联手打造的众多鼎炉,都没瞒过皇天道图。
更何况其他!
“我说年轻后生,你是耳朵不好,听不见老夫讲话?还是舍不得牛肉?”
白发老者双手拢在袖内,语气还是那般不曾改变,淡淡道:
“老夫不白吃你的,自有好处给你,绝不让你吃亏。”
晓得不是来历莫名的武道高手,纪渊便就放松下来。
听到白发老者这般大的口气,他险些笑出声,暗自腹诽道:
“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你是哪位六部尚书,或者内阁大学士呢!”
对方这番做派,像极了自己上辈子见过的江湖骗子。
靠着一身挂满仿品勋章的军装,就敢自称首长那种。
“老丈何不自己去城东买上两斤,如今恰逢年节,守着这城隍庙也冷清。
用卤牛肉下酒,既能壮气,还能养身。”
纪渊也没多做计较,笑呵呵说道。
他今日虽未穿五品千户的大红蟒衣,可这身常服料子也不差,乃织造局的上等手艺。
袖口是祥云捧日,衣领是水波白浪。
俨然是一派贵气,绝非寻常人家。
但凡是有点眼力劲,也不至于骗到自己头上来。
要知道,平常百姓就连见到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往往都是避之不及。
更别提主动招惹一位正五品的千户了。
“后生,老夫若出得去,也不会跟你要了。”
白发老头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城东徐记卤牛肉的滋味,是许久没尝过了。”
纪渊本想掉头走开,闻言却是停下脚步。
人或多或少都有尊老之心,他似是想到上辈子教他识字的爷爷,轻叹一声道:
“老丈过年还要守着城隍庙,的确是辛苦。
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好处。
匀出一半的卤牛肉,就当是孝敬城隍爷了。”
纪渊对于白含章的那句评价,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向来深以为然。
这个白发老者兴许是瞧见自己衣着不俗,想着忽悠一顿酒肉打打牙祭。
无非就是被占点便宜,倒也没什么大碍。
念及于此,他提着食盒,走过牌坊往大殿去。
这座城隍庙修在外城,放在天京三十六座坊,算不上很堂皇阔气。
主体为红墙泥瓦,过了平常贩夫走卒摆摊做生意的宽敞广场,便是一道仪门耸立。
共有两副对联,一是“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一是“世事何须多计较,神界自有大乘除”。
后面挂着一只很大的算盘,刻有四个铁色大字。
不由人算!
旁边再立着一块石碑。
亦是用朱笔描摹出八道艳红字迹。
为善者昌,为恶者亡!
“浩荡国运汇聚,人道龙气垂流,难怪压得住琉璃厂的百鬼夜行。”
纪渊瞥见这些若有所思,景朝定国之后,圣人册封天下城隍。
因此,各地府州处处皆有城隍庙,平头百姓人人皆拜城隍爷。
天京城中更是夸张,每一座坊里都有殿宇供奉。
内城好几座城隍庙都修得很是气派,比起佛寺、道观,强出数倍。
不过也正因如此,城隍庙处处都是、城隍爷处处都有。
像外城这种破落地方,反而没多少香火。
“年轻后生心地不错,这年头懂得尊老的后辈越来越少,世风日下啊。”
听到纪渊愿意给出一半的卤牛肉,白发老者开怀大笑,全然不见刚才的佝偻老态。
“果然是装模作样的江湖骗子,年轻人不尊老,多半是你这种为老不尊的太多。”
纪渊嘴角一抽,心里嘀咕两句。
却也没去在意,随手把油皮纸包好的卤牛肉递过去。
“后生不进来拜一拜城隍爷?”
白发老者并未迫切接手,而是轻声问道。
他站在门槛之内,约莫九尺高,并不像同龄的老人那样瘦小干瘪。
若非麻衣布袍,穿得单薄。
皮肤粗糙黝黑,双手磨出层层老茧。
好似种庄稼的老农!
兴许,纪渊真有可能将其当成,某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兵部大员、兵家大修。
“咱不是拘礼的俗人,城隍爷放在心里就好。
天天跑到庙里跪拜烧香,多半是所求太多,贪得无厌。
这种货色,城隍爷若有眼,估计看着也烦,恨不得一道雷劈下来。”
纪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修持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也算半个佛门中人。
到如今都没跪过佛祖,拜过菩萨。
更何况是受圣人册封的城隍!
“你这后生,满口大道理,心意却未必诚。
算了,算了,不拜城隍也没啥关系。”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拿过那半包卤牛肉,也顾不着已经冷了。
扯开油纸,拈起两片,放进嘴里尝了尝滋味儿。
而后,砸吧几下道:
“城东徐记的味道确实不错,只是没咱婆娘做得地道,差了些意思!”
纪渊挑动眉毛,似是有些惊讶。
这个口气大得惊人的白发老者,居然还娶了婆娘?
随即,他又想到城隍的庙祝虽然属于道士。
但应该不禁婚嫁,可以娶妻生子。
“老丈既然成家了,为何守在这冷冷清清的城隍庙。
大年除夕的日子,也没有人会过来捐香油钱。
何不早早关门,回家去烤烤火。”
白发老者捧着油纸包,答非所问道:
“我那婆娘太唠叨,身子又不好,不好跟她吵闹……几个儿子,也有孝顺的、也有不听话的。
总之烦心事多,还是待在城隍庙清静。”
纪渊嘴角又是一抽,差点没绷住。
讲得好像你是什么地主老财,有偌大的家业一样。
“怪老头。”
他抬头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愈发暗了。
也没心情跟个庙祝闲聊,直接道:
“老丈,这卤牛肉匀给你,算是孝敬城隍爷。
我赶着给长辈送酒菜,就不陪了。”
“诶,后生,老夫绝不会白白占人便宜,
既然来了城隍庙,不妨给你自己求一道护身符。”
白发老者浑浊眸子一闪,忽地伸手拉住欲要转身的纪渊,淡淡说道:
“看你印堂盘踞黑气,好似乌云堆积,必然是即将远行,前路未卜。
需要城隍爷给你挡一挡灾,去一去煞!”
纪渊眉头微皱,当即感觉有些古怪。
也不知道是这白发老者信口胡诌,误打误撞,
还是真有本事,懂得相面之道。
居然叫他说中了,自己快要离开天京,巡狩辽东之事。
“放心,老夫吃了你的卤牛肉,算是欠个情分,便不会再收你的银子。”
白发老者眼睛余光似是惊鸿一瞥,看到挂在腰间的那块太平无事牌,笑道:
“就在这上面写一道辟邪护身的灵符,也省一张黄纸了。
外面风大,你且进来,容我磨些朱砂!”
纪渊眸光冷冽,五感凝练,望向白发老者。
又用皇天道图映照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存着“且看你玩什么把戏”的念头。
他跨过城隍庙门槛,进到殿内。
里面一应摆设都是仿照县衙公堂,两边有威武仪仗,上首是红脸膛黑金袍的木雕像。
眉目刻得模糊,神韵却是很足,有股子惩善罚恶、燮理阴阳的浓重气势!
那个应当是庙祝的白发老者,倒也没多少敬畏之心。
竟然直接就在城隍爷身前的桌案上研磨朱砂,还有惊堂木把剩下没吃完的半包卤牛肉压着。
这人真是庙祝?
“敢问老丈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
纪渊瞧了两眼,并未看出门道,听着城隍庙外的风雪呼号,开口问道。
“姓……申,家里排行第……诶,后生,你这太平无事牌上的字,写得好哇!
笔力虬筋,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这个头发花白的申老头毫无气度,趴在那儿。
就像收了银子一样,莫名地卖力夸奖起来。
“老丈你的眼光可不太行,那四个字甚是潦草,就像蚯蚓爬,没比蒙童好上几分。”
纪渊背过身去,瞧着城隍殿里几副对联。
以他远超三重天境界的敏锐五感,以及皇天道图都未发现端倪。
独自揣测许久无果,干脆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皇天道图囊括大千世界的万类气机、气数、气运。
天地众生,只要存在便有痕迹残留,不可能逃得过华光映照。
哪怕是死物、阴魂、邪祟等等。
除非这申老头是朽木、泥灰。
否则早就显出原形了。
“不识货,后生你不识货!哼哼……这字,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为不过呐!”
申老头嘀嘀咕咕,纪渊懒得争辩,等着画完护身符就立刻走人。
恍然间,城隍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研磨朱砂的细微声音。
“老丈,时候不早了,我赶着回去,你还没……”
约莫半刻钟左右,纪渊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欲发问。
回身一看,却发现殿内无人。
那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竟是消失无踪。
只有那枚太平无事牌,安静躺在桌上。
“撞邪了?”
纪渊眸光一缩,猛然间有种白日见鬼的惊悚感觉。
若非惊堂木压着的半包卤牛肉,他甚至觉得是不是置身幻境?
刚才的一切,其实都未真实发生!
“旁门左道的幻术?障眼法?
不对,换血三重天的感知,已经是快要打破虚空的见神层次,绝不可能混淆虚实!”
纪渊正思忖着,全神贯注警醒起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黑色道袍、眉毛灰白的老者掸了掸肩上风雪。
喘着大气,迈进殿中,拱手说道:
“尊客是要求签?还是求符?今日是年节,解签画符的道人没在,要不过个两日再来?”
纪渊愣了一下,迟疑问道:
“你是这里的庙祝?”
老者看到这人穿着不俗、气度不凡,于是态度恭敬道:
“不错,贫道号闲云子,忝为长顺坊城隍庙掌管香火的庙祝,这是我的文牒。
刚才想着打点黄酒,煮几杯暖暖身子,故而离开了一阵。”
他顺手往怀里一摸,掏出盖着老君教、以及朝廷户部两道大印的详实文书。
“这城隍庙只你一人?有没有一个姓申的老者?”
纪渊接过一看,确认无误,眉头沉下问道。
“还有解签、画符的野鹤子。
只不过他是火居道士,已经回去跟家人团圆过年了。
姓申?庙中并无这个人,就贫道和野鹤子搭伙。”
自称“闲云子”的老道眼神不解,却还是堆笑答道。
“难不成……这城隍庙闹鬼?
什么样的阴魂不散,敢在城隍爷面前放肆?”
纪渊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头却疑惑丛生。
那申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何要问自己讨卤牛肉?
究竟是怎么隐藏?
连皇天道图都没映照出来?
此时此刻,他莫名有穷书生夜宿古寺的错觉。
只不过对方往往是跟狐妖女鬼春风一度。
第二天睁眼再看却是衣衫未解。
仿佛昨夜做了一场幻梦。
眼下来看。
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跟那个申老头聊了许久。
结果发现城隍庙中根本没有此人。
“打扰道长了,我不求签、也不画符。”
纪渊拿回桌案上太平无事牌,重新系在腰上。
正面仍旧是那四个潦草大字,背面则变成了一道笔走龙蛇的朱砂灵符。
那个叫做闲云子的老道也是瞧了一眼,眉头紧锁,迟疑说道:
“尊客你这灵符……画得有些不对。”
纪渊捏着那枚太平无事牌,一边勾动心神映照,一边问道:
“哦?请问哪里不对?”
闲云子挠了挠头,回答道:
“通常来说,道门画符,讲究一个请神、变神、化神,有诸多讲究和仪轨。
一般有取炁、入讳、设狱、结煞等步骤,不同的符,还要盖不同的印。
这关乎符成与不成,很是重要。
尤其最后的收尾,需以敕令召神。”
这个眉毛、胡须灰白的庙祝,扬手指了指太平无事牌,皱眉道:
“尊客你这一道符,有些……不合规矩。
这印章盖的竟然是,酆都大帝敕令。
你想啊,道门画符成千上万,可咱们也不可能直接请三清道祖是吧?
辟邪除祟,用酆都大帝?这不等于是,圣人亲自下旨惩治街坊恶霸么?
哪里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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