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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蜂蜜水


那天晚上徐经野基本没有睡。

        他在床上紧闭着眼辗转反侧到天明,  最终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梦里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绾在脑后的长发摇摇欲坠,最后那根发绳松开时他下意识伸手想拢住她散下来的头发,  黑色长发先一步柔顺铺满他的手掌,触感不可思议柔软,又酥痒。她转过头来朝他莞尔,他垂眸望着她的笑脸,大掌转而缓慢扣住了她的头,  而后他徐徐低下头,  眼前人距离他逐渐不到咫尺,他能清晰闻见她的气息,  还有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剧烈心跳,就在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  闹钟响了。

        徐经野倏然惊醒,太阳穴突突狂跳不停。他在震惊中呆愣了半天,来不及负罪和自我谴责,扭头瞟见已经六点二十分的闹钟,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他踏进浴室里迅速洗了把脸出来,  三楼小餐厅里亮着淡黄的光,房间里没有人,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虾仁面,仿佛卡准了他出来的时间出锅的。他站在餐桌旁环顾一周,  水池里的菜叶和虾壳还没有收拾,  米色的格子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他心神不宁拉开椅子坐下来,  突然为今早的梦境心虚。他控制不住忐忑,  昨晚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觉得他们之间有暧昧的嫌疑,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刻意回避?

        徐经野食不知味吃完了那碗面,什么味道也没记住。到公司后他试图用工作分心,苛刻压榨自己忙了一整天,晚上时跟曹秉文约出来喝酒,对方一见他就咋咋呼呼地嚷:「昨晚干啥去了兄弟?就你这张虚透的脸你要是说你没偷着藏个女人我都不能信啊!」

        徐经野倦怠揉了揉眉心:「昨天失眠了,没怎么睡。」

        曹秉文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瞟着他哂笑:「为什么失眠啊?因为你那破游戏?你看你为了它废寝忘食的,还真指它发家致富啊?我说你老给自己搞这么累干嘛啊,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接手家里那摊子事儿抓紧时间跟漂亮姑娘们谈谈恋爱多好啊!」

        徐经野沉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她的身影,被他本能摇头甩开。面前的人见他默着脸色晃脑袋,嗤笑一声,伸过来杯子碰他的:「是,徐大老板,是我们这些燕雀不懂您这种鸿鹄的志向。来,我敬您一杯,向您学习!」

        无人能说的心事就着几杯酒下肚后在胃里隐隐翻腾。徐经野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听着曹秉文讲他最近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是个艺校学表演的学生,又漂亮又作,买一个包能听话一个礼拜,有脸蛋儿没脑子,年纪也不大,跟初初差不多——

        意外听见她的名字时徐经野停了一瞬,随后冷淡瞥他一眼:「作孽。」

        曹秉文咬着烟哼哼地笑:「我怎么作孽了?人家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法律意义上都完全成年了好吧?」

        徐经野喝着酒没回话,对方便继续大言不惭道:「再说我也还很年轻啊,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让你说的我跟个专门祸害嫩草的猥琐老男人似的?而且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要不你回家审审初初,她没准早都给你找好妹夫了呢!」

        徐经野拧起了眉头,下意识沉声否认:「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曹秉文白他一眼,「你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妹谈?怎么,你们家要灭人欲啊?」

        话一出口徐经野也意识到自己急于否定的反应,默了默,冷静找补:「她还小。」

        「人家早都成年了,驾照都拿了有小半年了吧。」曹秉文没留意他的晦暗眸色,又开了瓶酒,随口告诫,「你是她哥,不是她爸,怎么管这么宽?我要是她早都烦死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转过脸来定定看着他,给面前人看得有点发毛:「……我靠,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啊,有你这么烦人的大舅哥,这个妹夫我不做!」

        徐经野阴晴不定收起视线,喝了口酒。酒精顺着喉咙滑下去后在胸腔里砸出闷声,他脑袋里有几种情绪来回烦躁交缠,最后,转过头沉沉出声:「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匪夷所思的梦?」

        对方大咧咧的:「你说哪种?」

        徐经野默了瞬:「现实里你绝对不会做,也绝对不会想的事,莫名其妙在梦里出现了。」

        曹秉文害了一声:「有啊,太多了。我有一次梦见跟我妈还有你妈一起去美容,我跟她们并排躺在美容院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刮胡子,你妈还跟我探讨店员手艺来着,这算不算?」

        徐经野:「……」

        「怎么,这个还不够劲爆是吧?」面前的人挠了挠头,再次一拍大腿,「还有!我还有一次jsg梦见你跟我女朋友搞一起去了!被我捉奸在床!我在梦里都没揍你,心想你肯定是被勾引了,妈的醒来以后把我自己都给感动坏了,你感不感动?」

        徐经野:「…………」

        算了,他想。梦这东西果然不靠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虽然都说是日有所思,可他到底思没思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清者自清,他要是因为一个梦而困扰才是真的做贼心虚。

        但话又说回来,尽管这个梦是假的,可在这个梦之前发生的那个拥抱却是货真价实的,那个短暂的拥抱里至少有更短暂的一瞬,他知道,他不是把她当成妹妹。

        他把她当成异性,可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于以往他跟异性的相处。记忆里他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对方是他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人长得漂亮,性格安静大方,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动心,只是觉得接触起来不排斥,便被曹秉文他们强推了出去,架着他答应了人家一起去湖边散步的邀请。

        他还记得当时是夏天,女生的校服裙摆跟着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摇晃。他大脑里一半神思应付着跟她的交谈,另一半心心念着下周的竞赛,然后在走到转弯时他回身站定想跟她告别时,对方忽然转过来轻轻抱住了他,小声说喜欢他。

        彼时的徐经野僵直着身体怔了下,内心毫无起伏,甚至还有点儿想推开她——这跟昨天晚上那个意犹未尽的拥抱截然不同。

        同样是十七八岁的温柔姑娘,同样是小心翼翼地主动靠近,他在应该心动的年纪毫无感觉,在不应该有感觉的场景下却乱了心神。他无法跟任何人启齿说出自己抱着妹妹心率加速的秘密,亦无法给自己这样的反应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他烦闷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答案,接着今天早上她的回避就似乎于无声回应。

        他在自我怀疑和谴责中煎熬度过一整天,直到晚上逐渐被酒精麻痹意识后才稍微好受一点。他下车走进别墅,缓慢踏上楼梯,昏昏沉沉想着男女有别,就算是兄妹以后也要保持距离。紧接着他就在转角后迎来了第一道考验,穿着睡衣的小姑娘怀里捧着一堆东西从厨房出来,有橘子有苹果有鸡蛋还有亮晶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仿佛松鼠屯粮。她余光里也看见了他,像是躲鬼一样快走几步挤进卧室门缝关上了门。

        徐经野黑着脸看着她的迫切动作,才刚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绪蓦然更堵,沉默几秒,借着燥起来酒意沉下气低声叫她:「徐质初,你东西掉了。」

        房间里静了静,视而不见之后倒没有胆量继续听而不闻,轻声细气应他:「知道了。我一会儿出去捡。」

        徐经野脸色一路往下沉:「现在出来。」

        里面的人想拒绝:「我——」

        「出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沉冷严厉。片刻寂静后,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拧开,屋里屋外的光线都昏黄,她低着脸站在阴影里不作声,乖巧等着他训话。他一眼没有看出异常,刚准备诘问,后知后觉停住,意外拧起了眉:「你怎么又哭了?」

        小姑娘头沉得更低,小手不自然掖着头发遮挡自己的肿眼皮,细声解释:「没有,还是昨晚哭的。我体质本来消肿就比较慢。」

        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看,确认过了她的声音没有异样后才放下心来。他见她都过了一天眼睛还是肿的,也就能想象到她今早的惨状,小姑娘都怕羞又爱美,特意避开他也有充分理由。思及此他的森冷脸色有所缓和,声线也恢复到了往常的沉淡:「冷敷过了?」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絮絮念念自己的计划:「早上敷过了。我刚煮了个鸡蛋,还拿了勺子……都试试。」

        他原本的阴郁心绪在她的轻声慢语里逐渐明朗,这一天一夜的沉重心事在这一刻前所未有放松,他抬手故意捏起来她的下颌要看她的窘态,她一边把住他的手腕躲,一边敏锐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嗯。」他指尖在她下颌的骨头上揉了下,他觉得滑腻,她觉得痒,缩着脖子往后躲:「那你早点休息。」

        徐经野松开她的脸,靠在门上揉了下她的脑袋。他确实很累,但还不想睡,他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片晌安静之后,面前的人先轻声问他:「要喝醒酒汤吗?」

        他垂着眸看她,睫毛投下一层浅淡阴影:「你还会做这个?」

        小姑娘诚实摇头:「不会,看网上学。」

        他淡淡勾了下唇角,低声拒绝:「算了,太麻烦。」

        她没坚持,又想了想:「那我给你冲一碗蜂蜜水吧。」

        他倚在门上静静望着面前仰着张柔软脸颊等他回应的人,片刻后,点了下头:「好。」

        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走向客厅沙发坐下。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的声响,又隔了会儿,她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后俯身递给他,他在她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温度和甜度都刚好。

        他握着杯子没说话,小姑娘就一直谨慎盯着他的脸看,仿佛给他喝的不是蜂蜜,而是什么凶吉难测的灵药。他被她这样凝重的目光看得想笑,忍不住低声叫她名字:「徐质初——」

        她仍旧略微俯着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傻:「嗯?」

        这么漂亮又傻气的小猫在外面最危险了。徐经野抬起眸,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静了片瞬,淡声问:「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有没有人纠缠你?」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徐经野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把「追求」换成「纠缠」。这好像是个出于本能修辞,似乎他潜意识里就认定她不应该搭理任何一个追求者,而那些坏小子被拒绝后就会变本加厉纠缠。而对于这副措辞,面前的人显然也略怔了怔:「没有。」

        他继续慢条斯理盘问:「你有没有谈恋爱?」

        她没有迟疑摇头:「没有。」

        得到满意答复,徐经野没有再问话,低头慢慢喝了口水。他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基础太差,留级了两年,虽然人看着瘦小,但年龄比她班上的同学都大。以及有她幼年的经历在前,他觉得她比同龄人的心智成熟得多,她应该根本看不上那些幼稚的小男孩儿。

        「你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他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到面前桌上,接着靠回沙发里抬眼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端手站着的小姑娘,淡淡道,「以后上大学了再说。」

        她轻轻点头,反应合他心意的乖巧:「我知道。」

        但是不亲自再嘱咐一遍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事,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别信外面坏男人的鬼话。

        她静默少顷,而后点头:「好。」

        徐经野低低嗯一声,略微扬了下下巴:「去休息吧。」

        小姑娘最后跟他道了声晚安。他沉沉望着她转身,直至那道柔弱的清丽背影彻底被门板隔绝,倦怠阖上眼睛,揉了揉额头。

        窗外夜色深露,沉重的心事终于短暂得以栖居。

        不管明天的天气如何,今夜应该是个好眠。

        作者有话说:

        聚会时的徐总(阴沉托下巴):小猫这么可爱在外面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不行,回家还是得给她讲讲防骗八法和坏男人的一百种招数。

        回到家的徐总(盯着小猫看):算了,这么可爱,还是我亲自来骗。

        苑苑(小心翼翼):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我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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