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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反败为胜


整个昭华殿足足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李储才带着愠色开口:“你说什么?”

        李泓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父王恕罪,孩儿愚钝,没想出好计策。”

        徐奕微微皱了皱眉,连他也看不出来李泓究竟想做什么。

        李恢上前拉了拉李泓,小声道:“三弟休要胡言乱语,虽说兄长也没什么好计策,但总要说点什么,否则父王生气,你可是要受罚的。”

        李泓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低声说:“多谢大皇兄提醒,泓儿没想出来就是想出来。”

        李慎也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说道:“大皇兄不必担心,三弟一向聪明,怎么会没想出来?”

        李储还是不相信,就算李泓想不出,那徐奕在昭阳殿十日,又是在做什么?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问徐奕:“子奕,泓儿说他没有计策,是真的吗?”

        他的计策被李慎盗用,必然不能再说跟李慎的计策一模一样,否则,盗用计策的就不是李慎,而是李泓了。

        徐奕万般无奈下,只能起身答道:“是徐奕无能,没有帮子泓谋地好计策,请大王责罚。”

        昭华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一向聪明的三皇子竟然在自请禁足之后,什么计策都想不出来了,那说什么?说明他以前的聪明都是徐国相教的,离开徐国相他什么都不是,连同徐奕的贤名,也是受老国相的恩泽,徒有虚名罢了。

        议论纷纷地昭华殿里,李慎低声对李泓说:“三弟可曾听说,我们熙国有一种叫鸬鹚的鸟,也叫水鹰,一辈子帮渔夫抓鱼,脖子却被渔夫用绳子扎起来,捉的鱼只能卡在喉咙里,最后还是到了渔夫手中。一生忙忙碌碌,只为别人辛苦罢了,你说这种鸟是不是很傻?”

        李泓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干脆装傻装到底:“啊?竟然还有这么傻的鸟,帮别人做了嫁衣还浑然不知。”

        李慎笑而不语,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李储像是真的生气了,李泓自请禁足十天,还让韶文君亲自作陪,结果就交给他这样的答复,简直把王命、把战争当儿戏,怎能让人不发怒。

        该罚!学生无能师之过,最该罚的就是徐奕!

        李储沉声道:“韶文君,你作为三皇子之师,眼下这种结果,自己说该当何罪?”

        徐奕拱手道:“全凭大王降罪。”

        李泓上前一步,抢在李储下令前说道:“父王,不能怪子奕,要怪就怪泓儿固执己见,不听韶文君的教导。”

        “哦?”李储问道:“他指导你什么了?你又固执己见些什么?”

        李泓微微勾了勾嘴角,从怀里掏出一只樟木雕刻的“酒樽”,请贺公公呈了上去,然后说道:“这是子奕去昭华殿之前,在相府就雕好的小玩意,与先祖之物相似,但不同的是,先祖的酒樽上雕的是盘龙,我这只雕的是一匹小马。”

        “有什么喻义吗?”李储问。

        李泓故意学着徐奕不紧不慢地语气,胸有成竹地样子解释道:“一般画马或者雕马,都是按照骏马奔腾,或是战马昂首的样子,喻义前程锦绣、鹏程万里。泓儿从小受子奕照料,子奕雕了只撒欢的小马给我,喻义泓儿能过得开心、健康、平安。”

        他这是在告诉熙王,韶文君并不想争权,也没有要扶持李泓登上皇位的野心,让李储大可不必多心。

        果然,李储脸色稍霁,挥手示意徐奕先坐下,然后问李泓:“这与子奕指导你计谋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只是李泓听说李储要给徐奕指婚,知道他这是要防着徐奕了,为了不使熙王和相国君臣离心,也为了避免徐奕无端受猜忌,他就趁机帮徐奕和相国暗戳戳地解释了一番——当然,这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个不错的铺垫。

        “这是其一,其二,子奕送我这样一个‘酒樽’,是有深层的喻义在。”李泓话头一转,进入他的正题:“当年平王在歆国受辱,熙国弱小是一部分原因,可当时的梵国比熙国也强大不到哪去,为什么歆国国君不让他去斟酒,只会欺辱我们熙国国君,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座下一片沉寂,徐奕微微松了松僵直的身体,他知道李泓要说什么了。

        大皇子李恢上前说道:“梵国在东部与歆国接壤,虽然弱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牌诸侯国,尊崇的是周礼;而当时熙国却是刚建国,为了能在乱世中自保,不得不学习东胡人的蛮夷做派,这在中原诸国看来,熙国与蛮人是一丘之貉,入不得他们的眼。”

        李储点点头:“是了,熙平王真正受辱的原因,不是因为熙国弱小,而是因为熙国的蛮夷文化。刚才张将军说,诸国玩的都是纵横之术,周礼早已废弃,倘若我现在想出兵正面攻打歆国,张将军代我出兵吗?”

        张毅:“当然不。”

        “那就对了,就算周礼已经废除,两国交战仍然需要师出有名,这不就是周礼名亡实存吗?”李泓向张毅一点头,感谢他莫名其妙搭的桥,然后继续说:“同理,中原国潜意识里认同的,仍然是沐浴过周礼的国家,即使再过几百年,这个思想仍然根深蒂固。”

        李泓拿过徐奕案台上的茶盏,放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平王受辱的真正原因,这些年熙国历代君王不断开疆扩土,推向新政,熙国实力已经足够和其余四国抗衡,为何歆国国君对我们还不能够以礼相待?”

        他又拿过徐修正在喝茶的茶盏,也摆在地上:“因为我们虽然国力强盛,在别国眼中仍然是南蛮之国,这是我们如今受辱的真正原因。”

        满座大臣所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储也捋着须子微微点头。

        李泓拿回贺公公手中的木雕,笑了笑:“这便是子奕送我木雕的第二层喻义了,也是这十日里,子奕教我的道理。”

        他说完还拿眼睛去看了看徐奕,一副“我说的对吗”的得意样子。

        徐奕只是静静地看回去,心想:我怎么不知道那个“酒樽”还有这么多意义,李泓什么时候这么能忽悠了。

        李储问道:“子奕教你的不错,那你又是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我当时理解不了子奕的话,觉得天下是打出来的,却不知道只知道一味复仇得来的天下,早就失了民心。若问我什么时候想明白的,那是在……”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慎,说:“是在听完二皇兄的一番话之后。”

        李慎眼神一缩,皱了皱眉头。

        李泓把“酒樽”摆在他面前的两个茶盏上,让三者成一个塔状,说道:“二皇兄的计策没问题,只是一举把歆国士兵歼灭在淮江中,太过残暴,把约战当做了复仇。”

        “宋照兄的战车改良堪称精妙,只是等到我军把歆国逼入淮江之后,就要注意分寸,不能一举打败歆军。我建议,鸣金三次,每次鸣金时我军就往后撤五里,给歆军一点逃生的机会。”他挥袖把面前的“小塔”掀翻在地,又眼疾手快地接住小木雕,贴身收进怀里,说:“三次之后,把敌军全部放生。”

        李泓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样一来,我们既不算侮辱歆国,又能大度地放他们逃生……这个度,我想张将军能把握,到时候将军不仅能打个胜仗,还能收获“贤将”的美名,将军觉得如何?”

        张毅听得两眼放精光,胜仗他不稀罕,这些年他带人守边境,退东胡,打得胜仗数不胜数,别人都叫他“猛将”,也是这个称号,吓跑了他一应提亲的人,到现在也没讨到个媳妇。但“贤将”可就不同了,那意味着他张毅勇猛的同时还知道礼贤下士,不是个就知道打架的大老粗。

        他欣然同意,这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不做?说不定将来不用上门提亲了,去他的将府求亲的姑娘都有了。

        李储深吸了一口气,叫来贺公公,吩咐道:“派人去歆国传信,就说时间定在三月十五,请歆国好好准备着。至于退兵五十里的事……子奕,你亲自拟书。”

        徐奕跟着贺公公去了昭华殿的西阁,拟给歆国的传信,贺老九给他在案台上铺了一卷竹简。

        他边落笔,边淡淡地说道:“竹简价贵,公公可要小心整理,别大意落了划痕。”

        贺老九心中一惊,知道徐奕已经看出来了,是他在抽签时给李慎行了方便,这才让李慎在李泓前面说出了计策。

        他又是亲眼见了徐奕去昭阳殿之前雕刻的酒樽,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徐奕就已经想好了计谋,甚至在不知道熙王给皇子们任务的前提下,就已经料到了后面的事。

        贺老九心惊地想:他不是故作深沉,他是真的成竹在胸!便忙低头答道:“是。”

        李储看了一遍徐奕拟好的信,点点头,让使者送走了。

        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说道:“此次约战,张毅为主将,徐奕为副将,泓儿,你亲自跟张毅将军去往淮江督战。此役之后,我大熙国在诸国间的威信和贤名,算是建立起来了啊!”

        一场瞩目的皇子考核算是落下帷幕,原本该靠着妙计出彩的二皇子,反而被三皇子的一番话抢了风头。

        昭华殿外,李慎走到李泓身边,沉声说道:“三弟不愧是水神转世,要去淮江亲自督战了啊!”

        李泓装模作样地慌忙一拱手:“不敢不敢,泓儿哪里敢称水神转世,怕不是个水鹰转世,活活被渔夫抢了鱼。”

        李慎“哼”地一声拂袖离去,李泓“好心”地在后面提醒:“二皇兄,少吃鱼,当心如鲠在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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