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因着陵王府管家亲送来的请柬,沈疏嫣才刚刚有所缓和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来。与上次被退婚的颜面扫地不同,近几日她的心情除了低落,还夹杂着忐忑、不安、郁结、惶恐,甚至于胆颤心惊,总之就是很复杂,复杂到她都没有心思去想前几日自己险些坠江的事了。
听闻那位范世子坠江后病的不轻,沈疏嫣想着,他那本就浸了水的脑子,现在怕是更钝了吧。
当日,范时逾虽是及时被范府侍卫救了上来,但听闻当时宛江之畔已是聚集了不少好事的围观民众,毕竟坠江这种事情,在这上京城中除了溺水、受寒,可是还有其他不同意义的。
眼看被捞上来的是位男子,吃瓜群众期望落空,本想一哄而散,然围观群众中有人认出那位是应国公府的范世子,顿时又来了精神,这位可是近来上京城中的热议人物啊!
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地坠江不说,还要人救,简直可笑至极。大伙儿正看着热闹,围观人群中不知何人起哄嗤笑,那范时逾又被好生嘲讽了一番,这场闹剧硬是拖到了亥时才草草收场,众人一哄而散。
沈疏嫣听兰竹讲到此处时,心头那口憋闷了许久的恶气,总算是顺畅了些。
秋日水寒,连范时逾这样人高马大又熟识水性的男子坠江后,都因风寒入骨而卧病不起,那日她若是被那疯子一起拽入江中,现在真不知还有没有命站在这里。
可此事无凭无据,且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两人现已退婚,只怕到时范家又会倒打一耙,说是她纠缠着范时逾不肯放手,那就大大不妙了。
思来想去,沈疏嫣也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只字不提。那范世子怕是近来都下不了床,再难兴风作浪了。
沈疏嫣正想着,兰竹又继续道:“奴婢今日去国公府探消息时,还有其他发现。”
沈疏嫣适才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心情甚好,随手拿了桌上的一块果脯放入口中,眉眼仍带着笑意,看向兰竹道:“说吧。”
“奴婢今早在应国公府的侧门处看见一人……”兰竹有些犹豫,声音也放低了些。
沈疏嫣将果脯含在口中,递给她一个“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是隔壁凝芳院的,碧萝。”
沈疏嫣闻言,噌地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奴婢原本只看到个背影,觉得眼熟,并不确定。后来奴婢又使了银子特问了国公府内的丫鬟,已确认无疑,”兰竹顿了顿,又继续道,“那碧萝问的竟也是关于那日范世子落水的消息。”
“先前打听范世子与表小姐的那些腌臜事时,奴婢问得也是那个丫鬟,夫人在世时对这个小丫鬟曾有过恩惠,她一直感念侯府恩情,人可靠,是个信得过的。”
听到此处,沈疏嫣眼睛又瞪大了些。
碧萝是沈疏瑶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没少帮着她那个庶妹干坏事。她派兰竹去应国公府探听消息,是因为范时逾昨日招惹自己,她要听个后续,再寻对策。而沈疏瑶与范时逾素来无甚交集,最多只是见面时互相行礼问好的交情,却偏偏如此关注应国公府的消息,着实可疑。
沈疏瑶和自己关系向来不和,早年时还安分守己些,近三年来,随着梅姨娘在府上地位的提高,她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愈发逾矩不安分了。
昨日她去天川楼,只是临时起意,连父亲都不知晓。而她在安雀街上偶遇范时逾时,他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仅选了最靠近宛江的街角,还带了身手敏捷的范府侍卫。
若说这一切只是巧合,她定然不信。
今日听了兰竹这般言说,沈疏嫣心里瞬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但空口无凭的,此事需从长计议,她也不好发难,只平静道:“派人继续留意着隔壁凝芳院的动静。”
兰竹点头。
“还有,去打听一下昨日傍晚沈疏瑶的动向,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与何人说了话,都报给我听。”
“奴婢遵命。”
近来的烦心事可不是一般的多,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层出不穷。那范世子怕是近来都下不了床,再难兴风作浪了,隔壁院的那个向来不是她的对手,顶多暗地里做些不入流的小动作,明面上不敢有大动静。
眼下她该忧虑的,是过几日的陵王庆功宴才对。
上京中,关于那位陵王殿下的传闻可是不少。性子古怪、阴狠暴戾、不喜女色,听闻早年北戎欲嫁公主前来大周与这位陵王殿下和亲,以求两国邦交太平,都被一口回绝了。
沈疏嫣虽自恃聪明貌美,知书达理,但总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自己虽是侯府嫡女,但放眼上京这样勋贵世家遍地走的地方,也算不得什么,那位陵王殿下,连北戎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真瞧得上她?
且陵王妃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京中世家贵女不知有多少人巴着那个位子,届时侧妃、妾氏、通房还不知要应付多少呢?
她可不愿去招惹那麻烦。
莫非真如她爹所言,是有人从中作梗,想借机挑事,败坏自己和侯府的名声?
离庆功宴还有两日,若是从前,遇上此等规模的盛宴,沈疏嫣定是早早吩咐人替她量身裁衣,再置办些新的钗环首饰,外加每日早睡早起珠粉敷面以养好皮肤,只为在当天容色照人,惊艳登场。
但近来时运不佳,倒霉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沈疏嫣早没了梳妆打扮的兴致,眼下也不是展露风头的时候,她便只日日待在府中,神色恹恹,只求能顺利渡过此次难关。
今日天气阴沉,午后下起了蒙蒙细雨,北风阵阵,大有入冬的感觉。
御书房中,鎏金鼎上淡烟袅袅,浓重的草药气味充斥四周。顺庆帝身着褐色云锦纹常服,倚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身形消瘦。
御书房原是议事、批阅奏折之所,然近来皇帝身子不好,御书房中原本摆放奏折书册的架子已然被些摆放丹药的瓶瓶罐罐所替代,书桌上也堆砌着不少未批阅的奏折。
谢云祁今日得皇帝召见,才刚行至御书房外,便先闻见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步入殿中后,那股味道更为浓烈,说是刺鼻也不为过。
谢云祁不喜药味,微皱下眉头,拱手行礼道:“臣弟参见陛下。”
“免礼。”顺庆帝放下手中的白色瓷瓶,看向谢云祁,神色如常,“知道朕今日宣你入宫,所谓何事吗?”
“臣不知。”
“如今竟连你也要同朕兜圈子吗,”顺庆帝轻笑一声,语气略有些感慨,“朕近来因着立储一事,被那帮大臣烦的头疼,不是阿谀奉承,便是曲意讨好。你的性子,朕最是清楚,寻你来,不过是想听几句真话罢了。”
“朕近来总觉得身体不适,朝中如今立储呼声也越来越高,大皇子宽厚勤勉,二皇子机智果决,两人年岁相当,”顺庆帝抬头,上下打量着谢云祁,“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谢云祁未应声,只将视线落于长桌上的白色瓷瓶上。
“今日无君臣,只是你我兄弟二人的闲谈对话,但说无妨。”
“臣弟素来只知行军打仗,方才回京,对京中境况也不甚了解,”谢云祁顿了顿,又道,“不论未来储君之位落于何人,臣弟都会忠心拥护,保北疆太平。”
“你倒是聪明,撇得一干二净。”
“这本就是臣的肺腑之言。”
顺庆帝身子往后椅背上一靠,显然也拿这位弟弟没有办法。
“陛下若执意追问,臣不日便返回北疆,不留在上京了。”
“你倒威胁起朕来了,”顺庆帝朗笑了几声,袖子往桌上一扫,“不提也罢,那朕与你议一议王妃可行?”
“朕年纪大了,近来总感觉身子疲乏,先帝六子,如今仅剩你我兄弟二人,眼看大皇子都快年过十四了,这么些年,你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不急,朕都急了。”
成婚一事,已是老生常谈,谢云祁不以为意,储君人选他不可妄议,若是连王妃也不能议的话,便真有几分说不过去了。
故而谢云祁并未应声,知当作是默认。
“后日是你凯旋的庆功宴,皇后有心,特邀了些官员家眷,上京贵女前来,届时你好仔细相看一番。”
“萧家、姜家、还有其他勋贵世家,明日均由女子入宫,你且自己拿主意吧。”顺庆帝语调平缓,但说到“萧家、姜家”时,明显略加重了语气。
皇后背靠萧家,祖上曾出过两任帝师,萧家得朝中不少老臣拥护,颇有威望。淑妃姜氏则是户部尚书姜臣的胞妹,姜臣年轻有为,淑妃如今又得圣宠。皇后和淑妃皆育有皇子,且皇子年龄相仿,两人母族实力也算势均力敌。
若是哪位能得陵王相助,那么便可算十拿九稳了。
皇帝尚在观望,明面上说着“不谈立储”,暗地里却仍是那个意思,到底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只是多给些时间考虑罢了。
“朕也不是催你,眼看朕的皇子们都一个个日益长大,你却连个王妃都无,怎能叫朕安心?”
“选妃一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皇帝此言意味深长。
“臣遵旨。”谢云祁假装没听懂其中深意,只勉强应下。
只是应声同时,脑中莫名闪过那日宛江畔的一抹翩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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