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亮刃(5)
“医官我是送到了,可是他不肯回来。”
红窃脂大步走进钧台宫,冲进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今日先生的课是缺了,但是辛鸾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心思听人谈古,让徐守文先回去,自己一身雪白刺红的上下连属袍服,坐在小桌前吃水果,“我也不想打他,可他也太嚣张,那么多人,他说的是什么话?”
红窃脂也听说了,他知道辛鸾那个场合也没法不做个决断出来。
“可你知道前因后果吗?是那两个老百姓在背后骂邹吾,说就是他这么个瘪犊子才让他们又要去打仗,小卓跟我复述了一下,不得不说,骂的是真的脏,要我我也打。”
辛鸾眉头一蹙,他当时太多事压在心头了,倒是一时没有想到。
小卓和他哥闹别扭很久了,听邹吾说他在赤炎行营看到他哥也当没看见,也不去小院,也不知道零花钱在哪里调的,但是常和赤炎的小兵和下山城的男孩子乱窜,他看他打人,直觉就是小卓拿着他的名头在外面学坏了。
“那我怎么办?”
辛鸾烦恼地皱眉,“我偷偷去给他道歉吗?你说他能回来吗?”
“够呛。”
红窃脂实事求是,“他现在就说自己受了大冤枉,大冤屈,大好男儿什么都可以忍得,唯独忍不得憋屈!除非你当着赤炎全营给他正名。”
辛鸾简直要被气笑了,“大冤枉?大冤屈?”
说罢,他忽然才觉一颗心仿佛被人用慢刀割了一块,想卓吾哪里知道呢?到底什么是大冤枉和大冤屈……
一瞬间,他倍感挫折,只觉宫中烦闷,红窃脂刚好和他想到一处去了,问,“去你东殿的高台吧,我还没去过,那里总比这里让人舒服些罢。”两个人当即出了殿门,也不寻灯寻路,双双展开翅膀跃身而起,踩着流丹飞阁,连点几步,飞快地腾跃上东侧至高的悬崖峭壁。
羽类哪怕在夜色中也是目力极佳,今夜山风未骤,苍宇澄明,辛鸾蹈停于绝壁,宣余之水的滔滔浪涌在他们足下滚动,他深吸口气,一时心绪也宽敞了许多。
红窃脂不拘小节,直接在他身边一脚悬空,一脚横踏着石头坐下,辛鸾学着她的样子也想在悬崖上坐下,只是他的袍子是居宫的太子常服,正身腋下交汇处嵌入了一块小腰布,虽是宽松大袖,有些姿势却不便捷,调整来去他干脆地撩起下裳,任肩膀处的衣襟向后包绕收紧,露出后颈来,才双足悬空地坐稳妥了。
“申良弼那里你进展如何?”
此处伸手可触星斗,无人敢上绝壁,他问她私密话。
红窃脂难得露出今日见他第一个笑来,“你再等我十天。”
辛鸾吃惊:“有眉目了?”
红窃脂道:“当然是有眉目了!”
辛鸾耸了下肩膀:“我还以为你前几日在极乐坊和白骢斗舞忘了这事儿了。”
红窃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小阿鸾,你怎么什么消息都打听啊?”
辛鸾:“下山城很多人在说嘛,说你女扮男装进极乐坊,结果看到白骢在台上跳舞,拔了发髻就上台和人争风。”
红窃脂挑眉看他,“小瞧了你,耳目倒是挺多。”
辛鸾也挑眉:“是我小瞧了你,白骢的舞我见过,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你居然还能三战三胜。”
红窃脂:“不就是为了找申良弼那个二世祖嚒!我去极乐坊游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人,跟白骢比了一场,他倒是自己出现了,我也是这么搭上的线。”
辛鸾点点头,他知道这搭线是引诱,饵料是男子对女子的垂涎。
虽然红窃脂很强,但是和男人在这上面周旋还是让人担心,“那你多小心,实在不行就撤,我们也不只是这一条路。”
红窃脂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他占不去我的便宜,不过我好奇,你打探着下山城的消息干嘛啊?中山城和巨灵宫的事情每天就够你忙活了吧……”说到一半,她又忽然省得了,“哦,对,邹吾,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辛鸾也没瞒她,一五一十说了武道衙门的事情,然后说了自己派人去下山城最热闹的茶楼酒楼蹲点的事儿。红窃脂听完只有惊讶:“我说你就是闲的,非要知道底下人怎么想的,还让人拿小本记?我听小卓说两句我都气得脚心冒气,你居然还能听着下饭?”说着她展臂拍拍他的肩膀,“小鸾,姐姐劝你一句,年纪轻轻的不要没事儿给自己找气受,你一天就够烦的了,怎么还嫌自己不轻松啊?您看邹吾,他就从来不问这些。”
辛鸾忽然就有些慨然。
他看了红窃脂一眼,“可你怎知他不知道呢?”
红窃脂没料到这个反问,当即一哽。
辛鸾:“对自己的敌意,说自己的窃窃私语,换作是你,你会听不到吗?——他只是不说罢了。”
红窃脂本能地想反驳,说你不了解邹吾,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可是仓皇中,她思绪一断,想,是啊?邹吾也是人啊,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为什么不在意这个?
想到此,她重重一叹,暴躁道,“有时候想想人活着真是窝火啊!我们空学一身本事,哪里不是说一不二?却要受这肮脏气!”说着,她话锋一转,怼了怼辛鸾,“我说你就不能出一台令吗?跟东境那个’弭谤’令一样,谁瞎说八道就投他下狱?也杀一杀这风气!”
“具体执行呢?所有妄议邹吾的都下狱吗?”
辛鸾畅想了一下,觉得那个场面估计要很有趣,忍不住就笑了,“说一句的掌嘴,说十句的脊仗,五十句的下狱,百句的砍头!”说到此,他拍了拍红窃脂的胳膊,乐不可支,“这个点子好,以后谁敢再说邹吾就要掂量掂量,没准以后大家都要争着夸邹吾,再弄个排行出来,夸的最好的能跟申不亥直接讨官!”
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几乎要投在红窃脂的肩膀上,红窃脂也被他逗笑,如是笑了数个弹指,少年的骤然一停,漆黑山幕,空茫茫,只剩哗哗的江水之声。
良久,良久,这苦中作乐的尾巴也再抓不到。
红窃脂听到肩头极低极低的啜泣声,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悲愤哀痛,他说,“姐姐,我为什么啊……我为什么护不住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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