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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殊死(7)


女人大片裸露的青白色的身躯被一张大大的毡布缓缓盖住,红窃脂蹙眉环臂,站在五步外,看着一行士兵收敛……

        要说,这还是她布的警。

        红窃脂住在中山城西南区。西南区官廨官舍临结,治安颇好,比起邹吾小院所处的东南区,少了几分清幽文饰,多了几分威严爽朗,街头巷尾松柏常青,朱门墨柱威严肃杀,很合她的性子。正巧申豪、徐斌也定于此处,她便择了两户人家中的衬宅,闹中取静,自己一人独身寓居,平日里相互关照。

        疫症新医署坐落山趾的西北区,她每日去医署帮忙,往往走途径西城们的一条近道,绕行声名在外的“销金路上三把刀”。

        诚如外间遐想,此路浮靡奢遮,浑不似人间之地,依她来看,比起巨灵宫只略输上一筹,其中占地最广的极乐坊,背靠钞库,遥对鼎食福院,引山泉瀑布水而入敲凿人工湖,沿着河岸修了一溜的独立小院,一路走来可见蜿蜒横槊,画船箫鼓,粉蠹彩旗临水垂波,风中水中,尽是脂粉香气。

        此般地界,别说常人进不得,就是寻常富户行在当中也要自惭形秽,好在红窃脂心大无物,更兼她身上既有医师的袖标,又有太子詹事府的腰牌,哪里的门闸水闸见她都要放行,她便整日目不斜视地招摇而过。

        谁知今日她走过萍坊,就见蜿蜒水道的假山湖石旁横躺着一个人影,从衣饰上远看该是位粉衣鬟鬓的娇楚女郎,她疾走了几步,这才见人衣衫凌乱襟口大开,头上好大的一个血洞,俨然是已气绝了许久。

        看到一个姑娘横死街头,红窃脂怎能不惊?当即解下外衣给她盖上,就近报了兵铺,那兵铺里的文员被她吵了美梦,看她袖上标识,嘟囔了一句你谁啊?医师管活人事,管什么死人事?指手画脚!红窃脂眉头一皱,当即翻出詹事府的令牌,称奉太子令,让他一刻之内喊来司署衙门,不得延误!

        偌大一个帽子叩下来,那文员立刻不困了,连连鞠躬致歉称立刻就去。红窃脂却懒得看他,快步赶回太湖石旁,守着那女尸现场,等衙门口的人来。

        瘟疫禁令在上,又兼清晨,三把刀的销金窟处冷冷清清,红窃脂站在五步外环臂思忖,想着以往中山城的宵禁是宵而不禁,但是现在,辛鸾禁止闲人出行,每一城区设立一方小小的兵铺,随时侦报情况,每两个时辰十八个兵铺就一个人负责收缴文书,再聚集到宣余正南门的中城兵马司一齐报到,辛鸾邹吾都是精细人,虽说主要目的并非为了治安,但是这个举动无疑是将治安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这一片道是武道衙门哪一队巡查负责,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司署衙门的官老爷估计是早晨吃撑了行动比较迟缓,先到的居然是武道衙门的领队田山七。

        红窃脂认识他,这是邹吾都尊敬的老公门了,她挺意外:“这一片是你管?”

        田山七步伐敦实,严峻着面孔,一丝不苟,“理应是乙字队庞牙,他受了责罚被侯爷安排回家养伤去了,我便与丙子队十天一轮换分管他底下五十人。”他刚听说极乐坊下游出了人命案子,虽然缉凶之事不由他负责,但是他清楚这事儿他首当其冲,还不如先带一队人手过来围住现场,主动配合。

        红窃脂点了点头,和他一道过去巡看,道:“看着姑娘的穿戴应是极乐坊的乐户女子,凶徒对她施暴时,她应该是极力地反抗过。”

        乐户,即教坊司的娼籍。

        田山七冷肃着一张脸,看了看那女子头上的伤口:那是致命伤,直接砸碎了头骨,豁出巨大的窟窿,真不晓得那暴徒何苦要用这么大的力气。

        “造孽。都是可怜人,何苦取她性命。”说着,这冷面高大百户站了起来,又添一句,“这女人也是蠢笨,敌不过就姑且让那狂徒得手算了,留的一命在,何必拼命挣扎。”

        极乐馆的女子贞操如纸薄,这是她们吃饭的行当。就算凶徒是吃白食的,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男人实在想不出她干嘛抵抗。

        红窃脂眉头一皱,这话她不爱听,但是一想还是悻悻地没有反驳。的确,暴徒在前,比起乐不乐意,性命还是更要紧一些。

        兵户很快便展开来大毡布要盛殓尸体,红窃脂弯腰将自己的衣裳提起来,小兵翻动那尸身的时候,露出了刚一直被压在草窠里的左手。

        “咦?”红窃脂随意一撇,当即发现不对,田山七也看到了,立刻蹲下身子想要将那女子紧紧抓着的黑色东西抠出来,只是那女子抓得如此紧,好似死前最后一丝念想就是抓住这可以指认凶徒的证据,田山七也无法,叹了一口气,让人先行殓装。

        红窃脂站远了一些,低声道:“百户也看到了罢,那女子手里揪着的黑色绸布,我看,十有八九就是武道衙门的袖标。”

        田山七立刻沉下脸,“现在时疫当前排班严密,我带的人又一向端正,不可能监守自盗!”

        红窃脂啧了一声,“没说是你底下的小兵,能往来这个执勤地界还不受拦截的,你刚才不也说了?”

        田山七倏地瞠目:“你是说……庞牙?”

        红窃脂抬头看了他一眼:“至少他有嫌疑。”

        ·

        天衍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朝阳打头。

        下山城司署衙门在繁重的疫情分派下,新上任的蔺宏蔺大人,突接两桩人命案子。

        一桩极乐坊杀人案,来报的人打的是含章太子詹事府的名头,他心头一凛,还来不及派衙役赶赴现场,另一桩斗殴致死案,就惊天动地地喊到了他的衙门口。

        状告人是下山城一介寻常的中年妇人,喊冤有人殴杀了他的儿子,蔺宏蔺大人摆摆手让底下人先去缉拿嫌犯,回来再审,谁知呈报的状词他只是听了一耳朵,当即脚步一停,懵在原地。

        ·

        与此同时,渝都,水军码头。

        辛鸾一身黑红二色冕袍,左手略拖着衣摆,由城南宣余门出,拾级而下,身后跟着邹吾、徐斌等一行十五人,轻车简从。

        今日行程他要检阅南境军,只是帝子未至,忽闻恢弘的雅乐排挞而起,辛鸾定睛一看,这才见偌大的水军码头,此时竟然密密匝匝排了十几排南境诸部衙署的大员侯驾,放眼望去,黄绿赤紫,雉尾金蝉,更在外围立着一大圈蠹旗黄扇,卤薄仪仗,更有甚者,他还看到了乐班与舞班。

        辛鸾:……

        正逢麋集已久、翘首以待的官员们以左相陈嘉为首,瞧见了含章太子,当即有人一声唱喏,站在前排的众僚登时肃立抬手,深深拜倒,高喊:“太子殿下!”

        辛鸾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又倏忽间舒缓开来。

        等诸臣子行礼毕,他才缓缓颔首,高声笑应:“诸卿平身。”

        心里却道:他昨日刚说过登坛称帝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南君这是做什么?万事未定,他摆什么天子仪仗?

        邹吾与徐斌为不可查地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

        辛鸾下到码头去,紧接着就是一番三纸无驴的君臣词令,最终以时疫未靖,少做聚集为由,推让了这很是不像话的卤薄队伍。

        谁料辛鸾这一行这才要登上三百料的尖头小船,忽有下山城司署衙门来报,说武烈侯之弟卓吾打死了人,苦主现告上衙门口。

        此言一出,宛如滚油中溅开了一瓢水,辛鸾心头一凛,邹吾倏地绷直了身体。

        与此同时,众人哗然——

        ·

        距离水军码头五里开外,疫症新医署坐落的西北区,东侧入口。

        一个二十出头的皂衣公门,蒙着面,踉跄着迈进医署门槛——

        东侧口是轻症病区,他时间选得巧,夜里是病人反复最厉害的时候,清晨也即是医署上下最累的时候,许多医师和学徒这个时候都是困得直点头,擎等着替班的人来好让他们回去睡上一觉。

        果然,一进门,他就见原本该迎客、居中指挥的馆班委顿在迎面堂前药王骑虎像的供桌旁,蒙面巾勒得他的脸有如刀刻,塌着肩膀,正对着一桌果品昏昏欲睡。

        这皂衣公门是第一次踏进这新医署,刚封城那几日他在下山城的医署徘徊,踩清楚了所有医署的布局样貌,但是显然,这一处专门为疫症新立的庞然大物,并不是那种寻常左厢抓药又厢看诊的结构。还是清晨,外面已经升起闷闷暑气,这营建的新医署倒是通风凉爽,没有分毫的憋闷。

        “你可知道负责营建设图的是谁?含章太子把修建巨灵宫的老匠人张倧公都请出来了,那老头儿,走过路过用肉眼看一圈,尺寸方位就有了。”

        他隔壁那个长舌的箍匠蠢材,只是应征的一介雇工,在工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那洋洋得意的劲儿就已经盖不住了,得空就大声宣扬,“诶,庞牙,你别不当回事,这疫症医署跟你呆的那医署可不一样,你以为只要能搬来床褥能住人就万事大吉?跟你说吧,地势很重要!还要邻水,这里面必须要方便随时通风换气,浊气排到合川去,而不能郁积在渝都里,大学问哩!”

        “学问再大也不是你主建的!真有本事的,雇工的公头医署都留下当馆班,你还不是被人撵回来!”是时,庞牙恶狠狠地瞪了街坊一眼,喘着粗气“砰”地摔上门!把那恼羞成怒挡在门外。

        新医署是木料营建,占地三顷,各个区中间贯通一条通道,分出重症、中症、轻症区域,各不干扰,两侧整齐排列住诊的单独隔间,保持正常通风。庞牙凭着记忆拖着废腿往前走,估略这医署中央应该有一个三区过渡点。

        “欸……干什么!”

        过药王骑虎像的刹那,那鼾声大作的馆班忽地睁开了眼睛,梦魇一样,眸光錾亮地瞅着这不认识的人,忽地站了起来,“谁啊,谁啊!别乱进!”

        庞牙呼吸一紧,喘着粗气随手抓了个因由,“时大夫在这儿吗?”

        那馆班狐疑地看他,打了个哈欠:“是啊,你是谁?”

        庞牙把左臂一横,露出黑色的袖标,沉声道:“武道衙门公干,中山城极乐坊有伤患,找时风月大夫出诊!”

        “不是……”

        那馆班看了眼袖标,材质没错,但好像窄了一截似的,他有些迷糊,想着这医署女医师不多,女病患大部分希望还是女医师来照料,尽量医患两便,所以女医师各个如珍似宝,时大夫则更是宝贝中的宝贝,这些天忙着和医师们医药配伍,现在这个时辰怕是刚散了队,还在配药,“……武道衙门点名要时大夫啊?”

        “啰嗦!”

        庞牙冷着脸,一把揪住那馆班的衣襟,眼中含煞,“告诉我时大夫在哪,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嚒!”

        那馆班当即吓得一哆嗦,民不与官斗,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向回廊,求饶高喊:“往里走南边第五间就是,时大夫在那里……!”

        ·

        只一息,辛鸾一颗心就狠狠提到了嗓子眼。

        宝船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望了过来,都在等着看含章太子要如何应对?

        辛鸾放缓呼吸,压住心头波涛万千,眉头一皱,看向底下的小吏:“人命官司自有下山城三司总理案情,调查鉴定,你们蔺大人若想查卓吾案,拿人问人执手令即可,报到孤这里来做何?”

        他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滞偏袒。

        那官吏反而一愣。

        这人原也是五品的官吏,职级并不低,前段时候含章太子大权独揽许多日,上下朝廷连个大气也不敢喘,紧接着又是剧烈的人事调整,官场上上下下被好生调教了一圈,弄得他们人心惶惶,做事不敢有半丝的敷衍塞责,现如今南君虽然回来了,可太子与南君两方合作看似亲密无间,底下人许多事情处理又没了主意。

        按照道理来说,武烈侯的弟弟圣宠优渥,害怕干涉到殿下,今时又只是杀了个平民,是必须回护的。可是殿下前有仗责近臣的事例在先,又有坚守法度断案不容纰漏的警告,上司被这一条明规则一条暗规则夹得是左右为难,只能让人过来先通报,再看风向行动。

        辛鸾如何不知道底下这些人的小算盘,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朝中大员无数的目光都凝住了他,辛鸾心头有数,不消一个时辰,整个渝都都会知道。

        “既然是苦主刚报上衙门,即是案情尚未断查明朗,卓吾与孤有私交,可孤也不敢铁口直断。”他眉头微蹙,“你不去拿人,还在此迁延什么?是害怕他拒捕不成?”

        这……

        那官吏迟疑了一下:卑职没想迁延啊,这就要告退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的确害怕拒捕,金章铜虎,这可不是随便是谁都敢去拿的。

        辛鸾也不等他回话,道,“你若担心,武烈侯与你同去,他哥哥在,他也不敢放肆。”说着他抚袖转身,错身时轻轻地与邹吾对视一眼,邹吾紧锁着眉头,立刻颔首,下船。

        说卓吾殴杀了人,无论是辛鸾还是邹吾都是不信的,可他们也清楚若不是真有牵连属实之处,没人敢在太子面前口出这等狂悖之言。

        只是邹吾这一走,能震得住场面的虎将便也没了,今日下江行十数里阅兵,深入南境军五万精兵驻守之地,光靠他们这几个侍卫和文臣可不像样子。

        “殿下……您看,是不是改日再去?”

        徐斌凑上前来,谨慎得就像个小脚老太太,“今日私署衙门之事太突然,就怕南君有诈,您孤身前往,若南境军有异动,这便如何是好?”

        辛鸾眨了眨眼睛,“司署衙门的一把手是我从下面新提拔的痴人,你看他今日众目睽睽上报就看得出。南君枭雄人物,要是这样的人都要煞费苦心地买通只为害我,他不怕丢人,我先替他丢人。”

        徐斌:“可……今早只是登船便一波三折,如此出师不利,就怕南君来者不善。”

        辛鸾拍了拍他的手背,“没这么严重,我这点胆量还是有的。”说着他笑着朝下面了一句,饶有兴致地喊:“乐班一列,点前二十四名琵琶手上来。”

        如今局势险而不危,虎狼面对虎狼,还会斟酌着不敢妄动,可他一旦发现对面的是胆小的羔羊,虎狼只会毫不犹豫地扑身决喉。这权力角逐因人而异的精微的奥妙,外人不可言传,辛鸾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今日不能不去。

        ·

        与此同时,才通宵清点完资材的卓吾,浑不知大祸将至。

        一夜跟木帚、纺锤、晾干、油布、木板打交道,卓吾从倪家庄园的号房里出来,在一次油然感慨起:“真不清楚老百姓到底会捐来什么花样资材”这件事,但是这些有的名字都喊不出来的东西,他又不能不理,因为事实几次证明,许多看起来根本没有用处的东西,结果送到各处的医署和一线衙门,居然还都能歪打正着地用上了。

        何方归昨夜回来找他说话,顺便教了他几个字,随口说起他哥和辛鸾在私宴上说他拉起大旗周转民间物资,辞气中满是赞赏,小卓嘴上不服气,说夸奖的话,辛鸾会说,他哥才不会说。何方归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就属你哥嘴上最得意,怎么他就不会说?是时小卓抓着炭笔,这一拍仿佛被火燎了一下,惊得原地起跳。

        可能是何方归带来的消息,他一晚上都干劲儿十足,他感觉自己这条路没错,他哥和辛鸾都已是这世间难越的高峰,在他们后面走压他们的车辙,很难有用武之地,还不如另辟蹊径自己闯个天地。

        赤炎的伙食永远量大份足,卓吾用布帘子给自己的伙伴们包了二十多个大包子,还有一食盒的小菜米粥,步履雀跃,直往自己住的那一趟平房里走……

        “诶诶诶!快看快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平房里刚睡醒的猴子们又在大呼小叫了,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到哪里都能取乐,扒到一个鸟洞都能呜号半天,卓吾自认还挺老成,在外面的桌子上把饭菜一放,朝里面大吼一声:“吃饭了——!”

        谁知这些每日饿死鬼投胎的人,居然一个也没出来,里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在喊,“快快,裴二,他回来了!你问他问他这是打哪来的!哈哈哈哈哈哈,让他进来!”

        卓吾心头一跳,立刻有不好的预感,扭头冲进房去,一见,果然,辛鸾那件贴身衣物被人翻了出来,六七个人围着好奇地乱摸!

        “还给我!”

        卓吾眼里根本也看不到别的,直接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谁知道拿着那小小布料的人立刻一闪,大笑道:“哇!卓老大真有你的!这样贴身的东西都能拿到!快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学学!”

        “对!”一群人笑得淫亵,哈哈哈大笑着一起起哄:“卓老大,快说快说!”

        卓吾却一点也没有跟他们玩笑的心思,他冷着脸呼呼喘气,死死看定了那人,伸出手去,“胡八,你别让我跟你生气,把它还给我。”

        “干嘛这么认真啊,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那一件布料似杏色,又比杏色多一分薄红,他们这些孩子叫不出那颜色的名字,只觉得白绫红里的抓在手里薄如蝉翼,触手如马奶般冰凉丝滑,让这些泥地里滚出来的小子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胡八捏了捏那衣服,本来就是玩笑,谁知道卓吾这样较真,反而真的不乐意了,“都是兄弟,上上下下跟你挨累过命的交情,你就因为这么一件衣裳要跟我生气?”

        “还给我!”

        卓吾大吼,手又狠狠振了一下!

        “是带血的!”

        旁刺里忽然有人说话,“她已经来月事了!卓老大就说说呗,兴许哪天你就把人娶回来了!咱们还能不见嫂子嚒?”

        卓吾倏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他。

        裴句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卓吾不想说就不说,把衣服还给他吧,咱们去吃饭。”

        “我不!”胡八来了劲儿,他一把把那衣裳举起来,“不就是个衣服嚒?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况这还是衣服的衣服,怎么就要为了这个东西跟我们生气?”

        说着他原地起跳,把那薄薄的布料狠狠扔了出去,“冯四接着——!”

        卓吾额头上的青筋蚯蚓般暴起,纵身猛地扑了过去,“还给我!”

        “诶——”

        冯四抓住那衣服,尾音转了个兴奋的调儿,立刻又抛了出去!

        另一个混小子立刻接住,不怕事儿大地大笑,“来啊来啊!你说了我们就还给你!”

        “游四!这里这里!”

        “来了——!”

        “那个谁说你拿它撸过,真的假的啊!这个不会太滑了吗?”

        昂贵贴身的面料在一只手一只手里辗转过去,在半空里抛来掷去,卓吾双拳难敌四手,气得呼呼喘气。

        其实他们就只是好奇,小卓回来前,他们讨论的只是这样的衣服得是什么人物穿的?卓吾太认真了。太认真不好,尤其是别人只是想嬉闹的时候。可话赶话赶到了这个局面,裴句急得满头大汗,左扑右挡,害怕这群没深没浅的人没完没了,真的把卓吾激怒!

        “别闹了!”他大吼。

        可那吼声立刻淹没在一群男孩的笑声和叫嚣声中。

        游四站在最门口,眼看着战局就要扩大,兴奋地蹦起抓住那小衣,大喊一声,“来啊!咱们出去拿!”说着哈哈大笑着扬着衣料掉头就往往外奔——

        只是这一冲,他“砰!”地撞上一堵人墙,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强力反弹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做什么呢。”

        来人沉声一问,眼见屋中这般的不像话的情状,目光刀光般慑人。

        屋里刚才就要顶破棚顶的泥猴子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们畏怯地盯着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不约而同被那份气势所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只……只是开玩笑玩儿呢……”

        所有人都直觉地感受到今日要不可收拾了,虽然不明原因,却皆是手足无措。

        男人没有理会那个个子最高的说话的男孩,反而看向那个离他最近,贴着土墙的男孩。

        游四早就被刚才那一撞撞得神魂都没了,此时瘫在墙上,都不用男人询问,立刻不打自招把那贴身的小衣送了过去:“侯爷!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小卓偷的!是他的东西!他每日藏在枕头下面的……”

        卓吾在看到男人进屋的瞬间脸色就已经变了,在游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是再也动弹不得,僵立在原地,血液都一寸寸地冻结:辛鸾每一件衣物都是敕造独一份,他哥不可能认不出来。

        平房里一时陷入长久的死寂。卓吾喉头里“喀喀”地响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脸迅速由赤转白,再由白转青,惊恐地,几无人色。

        “哥……”

        邹吾却没有应那一声呼唤,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在所有人都还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脚把卓吾狠狠踹了出去!

        肉体砸在砖墙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地响起,“砰”地一声,仿若爆炸,男孩们齐齐一个哆嗦,几乎要在那巨响中瘫软下去!

        邹吾却只看着自己鼻血长流、捂着肋条瘫坐于地的弟弟,一字一句地骂了两个字:“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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