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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问世(4)


“贵宾,”身侧的吏员轻声提醒,樊邯回神,“请再登阶——”

        樊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上走。

        第二层,四处坐席,由东到西,分别是陈留王、丹口孔雀、章华太子、太子妃的位置,而再上一层,自然是天炀帝。樊邯握紧了拳头,只道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汇聚一齐,光是看到他们同时出现,就已经透不过气来。

        “过来。”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西旻坐在西侧,眼见樊邯发呆,不由出声呼唤。

        二层其余三人还凑在天子近前说话,无人留意于她。几位近臣如徐守文者,忧虑地坐在自己的副位上抬头蹙眉,美貌的少年仰望着最高处,目光淳淳,眼露神往,无名的勇士沉默地垂着头,好像正在呐喊这是哪里,唯独西旻安然,悠哉悠哉地坐好,挥退了侍酒,自己先斟了一杯葡萄酒。

        “不要做卑怯者。”

        西旻安之若素,瞥了他一眼,以夜光杯掩口:“这世上最歹毒之人都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你勇敢正义,远比他们有资格站在显眼处。”

        樊邯万不想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他在她身边坐下,眼睛倏地往四周观察,唯恐被人听到,西旻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还能朝着他眨眼一笑。

        当然,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这里。所有人第三层、第二层的人都留意着他们二十五步外的君臣,仔细窥探辨识着每个人的表情。

        “比武名单在此,请陛下御览。”底下武士们已开始准备,丹口孔雀忙中不乱,斯条慢理地向辛涧做着名单里的介绍。

        “仇英、禺白、计漳、奈深……这几个小将寡人有耳闻,西南带的皆是化形之人,今日比武,拿的是夺魁的心思啊。”

        辛鸾笑着看那出场顺序,“雪瓴宫比武陛下亲临,三川郡尉亲自筹备,臣不敢搪塞,只能把乡野家底全副带来。”

        丹口孔雀:“殿下给足臣的面子,陛下麾下又人才济济,看来今日要输的,是为臣这做东道的。”

        辛鸾:“飞鱼夫诸两位将军威名远扬,郡尉过谦了。”

        “兵者,凶也,臣看西南武士,多是林氏国旧人啊。”辛涧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齐二忽然插嘴,漆黑的斗篷下射来两道利光,“陈留王殿下,陛下没有在西南境内设县设郡、调驻兵马,是对您的信任,然这些林氏国人前科颇多,还是要谨慎用之。”

        “小齐大人翻的是哪年的老黄历?”

        辛鸾笑着接口,“天下早无林氏国,唯有天衍西南百姓。西南之民诚怖陛下之危,感念陛下恩德,于文,愿拜高辛庙社,于武,愿意阵前效生效死,小齐大人,请问本王要谨慎什么?”

        “宝月楼五侯之死近在眼前,陈留王忘了。”

        “宝月楼一事是臣失察,”辛鸾目光一转,不再和齐策纠缠,推手道:“愧对陛下,唯愿谢罪。”

        话说到这个地步,第一回合齐策已是完败,帝王唇边擎出笑意,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拦住辛鸾接下来的话……

        “爹爹,”第三层有司空氏,轻声朝自己父亲道:“您乃天衍相国,怎地不上台去随驾,凭白让那齐家后生抢了风头。”不想自己的父亲眼观心耳关鼻,含混道,“低头。高辛氏家事,外人休要插手。”

        帝王却在此时于上首开口,寥寥数语,漫不经心。

        “阿鸾,外间事多,回家如何?”

        那手一抬一落,不想竟生出如此之言,徐守文倏地绷紧了后脊,便是原本姿态从容的西旻都倏地攥紧了手中小扇——

        强权者不需要周旋,他只需要简明了当,辛涧这几字宛如刀劈,惊得伸长了耳朵往这处探看的人都跟着一静,辛鸾眼睫一颤,也是没想到自己投石问路,居然问出这样的结果。

        辛襄站起身来:“咱们之前因为误会生过怨望,起过刀兵,但毕竟是一家人,陛下这些年厌倦争端,你远在边陲,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辛鸾心头急剧地跳动,不知道辛襄这是设计了多久才想出的这般险恶的说辞。误会是什么?无非是林氏国邹吾,他们惺惺作态,直接入戏,扯着一张巨大的谎言,恳切地说给天下人听的。

        樊邯皱紧了眉头,徐安远坐立难安,西旻指甲掐进手里,重臣看似没有朝这边张望,却也正屏息而听,太静了,雪瓴宫上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逼得那不闻世事的厚铠厚盔,都抬起了头颅——

        “回家……”

        辛鸾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声问:“臣自有封地,不知陛下是想让臣回去小住还是长住,若长住,那西南……”

        “陈留王毋忧,西南小地,自有人代劳。”齐策逼上一棋。

        “未问而定乃逼迫,逼迫即羞辱。”

        辛鸾缓缓抬眼,轻缓的声音含着显然的怒气,“小齐大人如此张牙舞爪,就不怕生出后患嚒?”

        下首的司空老大人轻轻一声叹息。

        丹口孔雀快速地窥了帝王一眼:“陛下垂爱殿下,这不是正与殿下商量,并无相逼之意。”

        “王命至,不俟驾!”

        台下叩击云板的声音倏地响起,齐二强硬道:“陛下仁德,可做臣子的亦有臣子的本分。陈留王若不懂这个道理,那便借三川郡这宝地,好生地想一想。”

        下跪也不是那么好跪的。

        不是膝盖一弯,不痛不痒地跪地称臣,那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剖出来,一件一件摆上台面,任人践踏。

        齐策昭然若揭的威胁出口,天炀帝仿若没听到一般,将视线挪去远处姣美风光。

        樊邯抬手想要握刀柄,又握了个空,徐守文目不转睛,紧张到吞咽,丹口孔雀此时也不便说话,目光沉沉,看向辛鸾……所有人都在等辛鸾一个反应,等陈留王的一个态度。

        缓缓的,他开了口。

        “国事共步,不敢擅专,陛下敕令,不敢擅违,臣已为宗室内臣,比诸侯之列,求奉守先帝之宗庙……随陛下回京。”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撩起下摆,跪了下去。

        “……窝囊废。”

        西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景象,那一刻几乎要流下泪来,而那三个字含在喉咙里,恨得仿佛要咳出血沫。

        上首的帝王这才像留意眼前发生之事一般,立刻起身搀扶起辛鸾,“你我叔侄只见,不必如此。”声音温款,一双凤目温润含情,似有几分动容。

        丹口孔雀心中茫然,这绝对是他乐见的结果,可那一刻竟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悲伤。樊邯张大了眼睛,他与其他文臣不同,他无意管高辛氏自家恩怨,可帝王在上,他想的是陈留王那一折节,折碎了多少真相和原委,王庭宫变之后牵累自上而下,不止有邹吾,还有其他冤狱暗杀、身不由己,稗草小民申述无门、陈情无地,可他高辛帝裔怎能同他们一般,也在矮檐下低头?

        帝王春秋鼎盛,雍容刚毅,兴致颇好地开始点将比武。

        云板一响,第一场演武开始,辛鸾脸色发白,汗湿夹衣,回到自己的坐席上仿佛被是被人扒掉了一层皮一般。白角懵然不觉,可徐守文立刻靠拢过来了,擦了下他浸满脖颈的汗水,担忧地看着他,“殿下……”

        “失算了,”辛鸾虚虚一笑:“我这叔叔果然棋高一着。”

        徐守文正想问那我们怎么办,不想辛鸾的吩咐已经到了,“三场之后会有大休,找个机会,把那个绢帛给他看。”

        徐守文眉心一跳,却不敢在这么多人的眼下露出异样:“会不会太过冒险?”

        辛鸾垂头攥了攥汗湿的手帕,苍白岑静:“事已至此,还有什么险事不能一试?”

        隔着坐席,辛襄的目光远远地投过来,辛鸾喘息着维持住表情,矜持地朝他笑了笑,而从他的角度,正好能见到西旻擎着杯盏向辛襄那侧靠过去,檀口轻启,从那张阖的角度,显然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当——”地一声锐响!

        台下白狼部的勇士猛地高举重刀,锥枪瞬间打在厚盾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视野绝佳,可辛鸾向下扫了一眼,心底一片麻木,心道:这比武可真长啊,他现在就不想在这里呆着了。还好白狼部的桑铎锐不可当,每一击都用足了力量,这样的悍勇自然前三员很快便败下阵来,天子起身去后庭更衣,上面的人一走,底下的人也便松了口气,徐守文看着跟着辛涧一道离开的齐策,轻轻和辛鸾对视了一眼,起身。

        章华太子那边,辛襄同样对西旻点了下头:“我去找他说说话。”西旻朝他鼓励一笑,随后目光向辛鸾投去,眼神充满善意。

        辛鸾一对上辛襄心里就一突,刚才丧权辱国般的耻辱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知道辛襄对自己有所图,只是没想到自己刚刚被人宰了一刀,下一刀这么快便来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心中做出最坏的打算。

        “……卜,邀,鬼。”

        有声音粗噶,仿佛利刃刮开巉岩。

        手背绷出的青筋立刻平复下去,辛鸾倏地回头,惊疑地看向身侧那座沉默的巨塔,怀疑他刚刚说了话,那“巨塔”有所感应,缓缓扭过头来,厚重的头盔里,辛鸾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幻听,但他刚才好像分分明明听到了五个字:殿下,不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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