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 对不住了

　　陈望中已经不记得上辈子第一次来到东阳县，出了小镇见大世面时的高兴心情是什么样的。经受过二十年后钢筋水泥森林的洗礼，由初来的惊艳到慢慢的麻木，只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支撑着在这样的大城市里继续苟活。此时此刻，转了大半天的东阳县，就如同一张发黄的照片那般昏昏欲睡。

　　说到底城市的繁华与否，和个人幸福的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大多数的普通人奋斗多年之后也不过是匆匆过客，抑或以大城市这个繁华的背景幕布，上演了一处悲欢离合的戏码，仅此而已。

　　逛了一天，也没想好如何度过磁卡卖之前的这段时间，去哪里，干什么？

　　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东阳县的大街小巷，那多半被派出所的人当成嫌疑分子拉去审问。

　　天黑了，车站周围的小饭店幽幽的香味老远都能闻到。

　　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是在附近的小饭店解决的，手上的五六百块钱这么花下去，迟早裤兜比脸还干净。

　　再多的忧愁也压不住饥肠辘辘的饿死鬼，踏进早上和中午来过的小饭店，喊来老板换了个花样：“来碗麻食。”

　　老板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短短的头发没有谢顶的迹象，烟不离口的抽到最后，猛抽几口，这才将小半截没有过滤嘴的烟屁股扔在地上，一脚踩灭：“好嘞！”

　　西北的面食花样繁多，从小就是许许多多的面食熏陶出来的肠胃，对这种属于家乡的味道，用陈望中自己的话说，吃不腻。若干年后他回到了曾经的年代，属于那几年的味道，才真真切切让陈望中脚踏实地的感受着曾经，或多或少的苦辣酸甜。

　　那年头的一碗麻食分量很足，饭量小的多半吃不完。

　　饿了加上正是长身体的陈望中，一口气吃完，攻城拔寨那般毫无压力。

　　97年的东阳县还不像二十年后那么繁华，人口的剧烈流动，农民大规模进城已经是新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不到七点半，小饭馆寥寥数个食客吃完离开之后，就剩下陈望中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巴，四处看看，大有不知道去哪的茫然。

　　他不想回去的那么早，小小的旅馆可不是后世那样电视是标配。回到旅馆也是躺在床上发呆，抑或房间里走动，被隔壁或者着楼下的某个大嗓门嚷嚷着，挨千刀的不睡觉咋不去死呢。

　　小饭馆不大，人也不多，除了老板的老伴儿之外，剩下一个年轻的儿媳帮忙。

　　“不像本地人。”没人的时候，老板拉了把椅子，走过去坐在陈望中对面。

　　吃饱的陈望中，将五毛的钞票放在桌子上：“嗯。”话不多，刚回来这个陌生的世界，陈望中多少还带着点本能的戒心。

　　小饭馆虽小，也五脏俱全，平日里天南海北的人都见识过的老板，一眼便能瞧出老油条和青涩年轻人的区别。一抹可有可无的笑意，在脸上稍纵即逝：“我也是周边村里来的，那年头穷的吃不上饭，跑来县城讨生活。慢慢的才有现在这个小窝。活的不错，日子也滋润，挺好的。”

　　不知道这个有点热情过多的老板，葫芦里什么药的陈望中谨慎的抬起头，望了那人一眼，随即顺着这话说：“看得出来。”

　　没来由的，老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声音洪亮的一笑：“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眼神是骗不了的人。”说到这里，老板压低了声音：“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上辈子什么人都见过的陈望中，倒也没有多少局促，相反的沉稳自若的有点让那老板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也不全是。”陈望中说的模棱两可，声音比刚才多了点些许的沉稳。

　　“哎呀，你这娃娃有点意思，家里肯定教的好。不像我家那小子，十几岁了还被人拐跑了，要不是我眼尖这辈子就见不到了。那小子当时还傻乎乎的冒着鼻涕泡，不知道哭。都是带把的男人生出来的，差距啊。”

　　旁边的儿媳妇听到这话来了一句：“爸，还有这事？”

　　“那当然，要不然哪来的经验当个人贩子把你拐回家了。”

　　那边的儿媳妇抿嘴一笑继续干活，媳妇偃旗息鼓，当婆婆的接着上阵：“嘴都没个把门的，多大年龄了啥都说。”

　　没有喝酒，脸上却多了点红色的老板，伸长手臂，挽了下袖子：“裤裆里的玩意，你管了几十年不让乱来，我认了。可说个话你也管，我上哪说理去。”

　　啪！

　　拿着毛巾正在擦碗的老伴儿，摔着毛巾在桌子上口中骂了一句：“自家媳妇还在这呢，丢不丢人。”

　　老板呵呵一笑也不言语，点根烟，活神仙一般的抽着。

　　陈望中也只是笑笑，这家人挺有意思，看着老板又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也不好马上离开。

　　不大点工夫，一根烟抽完了，继续刚才的话匣子：“说点正事，你刚进车站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昨天下午在车站呆了一两个小时，好像挺为难的。若是真有什么难事，都是带把的男子汉挺挺就过去了。家里的老娘还等着呢，咱说啥也不能出事。儿媳妇怀孕三个月了，儿子在外打工，这短时间生意挺好，缺个人不行。我正在琢磨着找个服务员，你要是愿意呢，在我这干一两个月，到时候你回家也好，继续闯荡也好，也有了回旋的余地了。”

　　老实说陈望中楞了一下，没想到老板有这份心思。

　　他正愁没什么事干呢，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望中没有推辞，也没有矫情：“我干。”

　　服务员这种活即插即用，难怪是很多第一次出门的人打工的第一首选。

　　活也没多少，客人来了招呼端盘子上饭，有空洗个盘子刷碗。吃的，店里的各种东西换着花样吃。住的，陈望中已经从旅馆搬出来，住在饭店老板给准备的小小房间。有点小，除了一张床几乎放不下别的东西了。不过特殊时期，陈望中也不奢求住的有多好。

　　一个月两百的工资，也足够让陈望中有时间了出去转转，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无限好奇。他要出去探探风，一来关注磁卡的行情，二者也准备一下下一步要干的事情了。

　　小饭店也是个窗口，五湖四海的人皆有。三教九流的人也能带来或真或假的各种消息。有用的没用的，陈望中都记着，或许以后用的着。

　　隔段时间，陈望中给家里打个电话，母亲嘴上不说，他也能感受的出来她的担忧。

　　每一次陈望中都是正常问候之后，告诉他们他很快会回来的。

　　后来越来越心虚，大半个月过去了，王文秀那点耐心早被陈望中一次又一次的搪塞和敷衍消磨干净。可又不忍心说狠话，逼得的这个儿子一怒之下以后不联系家里了，

　　每次挂了电话的陈望中，都会抬头望天，或者低着头在心里说一句，妈，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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