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躲世间于世间(五)
“圆娃跟哥哥说,为什么官府的人要带走阿彩?”
“河、河神要娶亲……大户家的娘、娘子不愿出嫁,官府大人……让人来海、海口村挑人,刚才阿婆不肯,被官府的人打伤了……”
一听不是追捕十二门,西门千郡二人稍稍松了口气,旋即眉心又紧紧夹起,“那婆婆呢?要不要紧?”
“狗子他娘说阿婆只是昏过去……暂时没事……可是、可是……”
“官府的人呢?”
“走了……村正带了好多人说要去跟官府要人,阿婆、阿婆她……哇啊啊啊──”圆娃再一次将脸蛋揉入西门千郡胸前嚎啕大哭。
西门千郡回头低唤一声:“青……”
“我们现在该做的是赶紧离开。”南宫青唇型一开一合,无声暗示:“你没办法救全部的人!”
西门千郡乞求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村民需要我们……我们先救回阿彩好吗?”
“郡郡……”
“青……求求你……”
南宫青叹了口气:“你先去看看婆婆怎么样,我看能不能拦下村正,他们太莽撞,这样突然跑去跟官府要人,难保……”睨了他怀里的孩子一眼,南宫青打住接下来的话。“回来再说。”
两人分了头行动,南宫青操起床面上漆黑铁具和箭筒,飞快往破屋后不远的柘林里钻去、消失在缓缓高升的夜幕下。
红霞褪得很快,听完小娃娃委屈的抽噎后,月牙已经悄悄爬上天,光芒本就微弱,此时更被不知名的黑影给罩去了明亮。
为了迎头赶上村正一行人,南宫青选择一条鲜为人知的快捷方式超前众人。
凭借平日熟悉的记忆,他敏捷潜行于黑暗柘林层层穿插而起的躯干间,转眼便来到正道附近、率先寻得一颗老木作为隐蔽的制高点。
利落翻身上树,他抽出一只黑箭咬在嘴里,两手飞快撑开铁具弩翼,这是一具由腰张弩特点建制而出的大型铁弩。
“……只是为了拦下大伙,这个紧度似乎太过。”
南宫青拆了望山、松了松弦,思索一会他又将望山装上,这样有助于黑夜里辨别更为清晰又能减轻雷弩力道。
将箭架上弓弩之际,怀里闇紫圆佩频频闪出异光,望着手里通体闇黑的箭身在黑暗里散发妖异光芒,银白弩头滑出微微诡谲的紫光,南宫青迟疑了。
“一旦动用雷弩,无疑是在昭告天下我二人的行踪……”
踟蹰之际,远处声声惊呼和铿锵声响划开渐暗的夜幕,打断他的思绪。
南宫青眉一蹙,心中暗忖:“难道村人跟官府的人起了冲突?”
思及此,他连忙跳下树、挟弩循声而去。
“杀……杀、杀人啦!”
声嘶力竭的嚎声压过不少细碎的打斗声,可却没压下一阵十分特殊的清脆铃声。
铃响丝毫不受任何影响的重复了三次一模一样的节奏,好似这样的声响就在自己耳边轻摇,南宫青紧贴树林黑影仔细聆听。
每回的铃响都像是一整束的,非是接连发出,而是像有好几个不同轻重的响声绑在一起、一同响起。
“这是……!?”铃响是南宫青熟悉的,音色浑圆饱满、不似假作。听得出铃响特色却摸不透意思,“三重一轻……是暗语?这给谁人听的?”
他又往声音来源处靠得更近,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空气间流窜开来。
南宫青抬眼望天,找不到熟悉的那抹月,循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胁迫感又进几步,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然而对方却像是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在他想更靠近一步之时,压迫感瞬间失去了踪影。
没有离去的声音、没有消失的人影、没有每个人身上都有的独特味道,只剩下满地惊慌失措的村人和飘散空中的血腥。
南宫青微微讶然,从来没有人或猎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逃过他的追逐。
“符姝……”南宫青瞇了瞇眼,无声喃喃含在嘴里:“这种压迫感,难道是……”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神秘人中途罢手,那头阿彩被官府余下的人连拖带拉的扯回县城。
村正一伙人手上的火把跌了一地,一跳一跳的火焰照亮地面上好几具穿着兵甲的尸体,首级全让人齐齐切下,落手毫不犹豫。
南宫青检视着一颗滚到树丛里的头颅切口,忍不住赞叹:“真不愧是朔门,好利落的手法。”
倒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恰恰遏制村正一行人想追入城内的妄念,见村人并未再上前追去,南宫青默默将弩上的黑箭收入箭筒,悄悄地退开这方是非之地。
●
河神要娶亲却从这个没没无闻的小村随意提人,那么下回若河神不满意妻子要再娶,是不是又要从这破村里提人?
这头的西门千郡搓揉手里湿布巾、想着突然杀出的劫人事件,细思不透如此名不见经传又离县城有段距离的海口村因何会被盯上?
“海口村靠海,河神娶亲提人也要有个限度!”
“阿彩……阿彩……”床上老妪迷迷糊糊低低喃声,惊动了一边小女娃。
圆娃紧紧揪住她老迈粗手,试图给她一些力量:“阿婆……”
“谁呀,哭得像个小可怜似的?”西门千郡扭干手里布巾往她面上擦拭,“婆婆没事,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晚便好。”
“郡哥哥……”圆娃瞅了床上动也不动的老妪一眼,圆圆大眼里尽是担心,“是不是水鬼让官府的人带走阿姊的?”
“水鬼?”西门千郡赫然想起这两天流传在村童间的鬼故事,顿时啼笑皆非。
对于司海的他来说,若是这片海域里真有什么荒诞怪事,他不该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才对。
“别的事我不敢说,但是咱们村前这片海域绝对没有水鬼,你信哥哥一次。”
门板被轻叩两声,圆娃一见来人是南宫青却没见到阿彩的身影,小小的眉头又揪起:“青哥哥,阿姊呢?”
“郡郡。”南宫青朝屋内唤过一声,扭扭脖子示意他出来说话。
“圆娃乖,郡哥哥跟青哥哥一定会把阿彩姊姊带回来,你给哥哥们一点点的时间好不好?”西门千郡在她面前将两指捏出些微距离。
圆娃迟疑片刻,带着为难又失落的神情点头。
捏捏她可爱的小脸颊,西门千郡才起身走出门外、迎上南宫青,两人交换过眼神,默契地往浪花追逐的沙滩上走去。
“官府的人被杀了。”
“咦?”西门千郡怔怔眨眼,依稀记得这段时间并未听见雷弩发出的震天雷响。
南宫青面色凝重:“是朔门的人把官兵杀了。”
“朔门的‘天才’也来苏州了?”
南宫青微微摇首:“我没见到人,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下的手。”
西门千郡愣了愣,想起屋子里那一老一小,又道:“婆婆身子不好,如果阿彩不回来,她一定不能放心。”
“郡郡──”
西门千郡蹙眉:“你若是不帮忙就自己走吧,我是一定要救阿彩的!”
“你没办法护着这些人一辈子。”
“一个也好……”
“郡郡……”
“就算只护一个也好!”蓦然抬首,西门千郡眼底漾着南宫青从未见过的光芒,“这样逃下去有什么意义?逃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能接受我们的村子,我不要眼睁睁看着海口村变成第二个海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一对澄澈纯真的眸子刻意掩上了痴愚,然而揭去了那层保护色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敏锐聪颖。
南宫青忽然间觉得眼前的小男孩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不少,因为对云门的恨也因为对村人的爱,他已经不再是自己印象里那个成天撒娇玩耍的孩子王。
“郡郡,你长大了。”
南宫青温柔地揉揉他的脑袋瓜,突地又想起不久前听见的铃声,“方才官兵被杀的现场,我听到三重一轻的铃响……”
“三重一轻……你是说濂门的铃?”西门千郡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谓“濂门的铃”是有些特殊的,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青铜古铃,不过妙就妙在这铃心有玄机,每句暗语不同、其每颗铃心也不同,当初濂门便是将这种特殊的音纹发展成暗语。
“濂门的铃很特殊,会不会是别人仿照的?”
“近日一直有传闻弒官现场皆有铃响,我本来也以为是假的,不过刚才我的确听到了铃声,那铃声……我不会错认。”
这种铃虽然不是随便人能弄到手的玩意,却是能随意仿照出类似的铃来欺骗一些不懂此铃的人。
雷门一直都是十二门的武器工匠,但凡是十二门用的玩意皆出于此门之手,身为传人的南宫青没有理由认错,即便不懂铃声的意义,也能分辨铃响之间的幽微差异。
只是海雷两门都已经跟着当年灭门一同消失了好多年,这铃究竟是从哪来的?
“那铃一直都由雷门制造,朔门为什么会有濂门的铃?”西门千郡有些纳闷。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这种铃,不过能确定的是,符姝一定又给朔门什么特殊的命令……只是我想不透他们因何找上阿彩?”
西门千郡闻言一怔,“那阿彩呢?”
南宫青摇摇头,“朔门的人没有伤她,大约是感觉到我的存在、突然收了手,阿彩让官府剩下的人带走了。”
西门千郡一脸懵:“难道朔门的人要……救阿彩?”
结论一出,两人皆觉荒唐,堂堂暗杀一门,怎么会专程到这破村里救个村姑?
“云门曾提及火门符姝正在集结各门势力。”
“你是说符姝想要我们依附?”
抓民间老百姓来逼海雷两门依附,符姝脑袋敲到了吗?
西门千郡蹙起眉:“符姝能让阴险毒辣的吕氏低头依附,应该不会用这等劣质手段让我们就范,方才你与朔门碰面会不会只是巧合?”
南宫青思索片刻,目光落到西门千郡身上:“我上山这几天,村子里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西门千郡想了又想,“我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孩童间这两天倒是流传着……啊!想起来了,难怪会是鬼故事!”
“鬼故事?”
“你上山的隔天,不知何时,每户村民的家门口都被留下一双足印。”
“足印?”南宫青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有见到外人?”
“听他们说村里并未见到有任何陌生人出现,可是那对足印十分端正清晰立在门前,看鞋底的纹路,不像我们村里常穿的草鞋。”
“是官府的人吗?”
西门千郡摇首:“咱村傍海而生、出了家门便是沙地,我想了好些天一直想不透,如何只留下一对足印又能不被任何人看见身影,寻常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不过你现在一提,我总算想通了。”
南宫青终于听懂了:“朔门早就盯上我们了?”
他揽起西门千郡的发束狐疑地凑到鼻前轻闻,甜甜香味如数钻入鼻间,想起了方才那人连半点味道都不留。
“世人风行香熏多年,就连海口村的村民们也热爱熏香环身,平日总是摘些花草来制作香料,如此世道之下,还有人能做到身上不留半点味道……方才的人,或许真是‘天才’。”
西门千郡明白他的顾虑,一般人也许对味道并不敏感,但是对于经常上山打猎的南宫青来说,追踪猎物留下的种种迹象是他的长处,自然对味道也是十分的敏锐。
南宫青瞇起眼:“他是吕氏的宝贝……不会没事来到苏州闲逛,堂堂一个‘天才’,更不会碰巧跑来这里杀兵管事,符姝这回又不晓得在玩什么花样。”
西门千郡瞅着一对大眼望他:“青,十二门的人想出手,我们一定要救阿彩。”
南宫青叹了口气,对于西门千郡的祈求很难无视:“既然你想留下来,我会陪着你的。”
“真的?”西门千郡喜出望外。
南宫青抬手拍拍他瘦弱的肩:“总之,我们先把东西收拾一下,今晚到附近山上避一避。”
“听你的。”
潮起浪涌,海风轻拂两人衣摆,西门千郡攀着他结实的臂膀前行。
沙滩上留着两人离去的足迹,他们并未发现在圆娃家一旁的暗处下,有双足印一直稳稳停留,直到他俩走出一段距离,那对足印才慢慢的往附近柘林里延伸而去,又稳又沉、清晰明白。
空气中,除了海风的咸味,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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