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2章
第二日,沈昭禾醒来时头还昏沉得厉害。
昨日见了徐淮意之后她便失了所有兴致,晚膳也没用,天还未暗就已经躺到床榻上去了,但却到了半夜还清醒的很。
阿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说到最后瞧她愣是一点动静也没了,便也明白她应当是想着独自一人安静安静,所以还是出了屋。
到了第二日,阿孟便也不再提起昨日的事了,只笑着同她道:“谢大人差人往咱们这送了些补身子的药材过来,还说等了结了手头的事,想过来瞧瞧小姐。”
“这怎么行?”沈昭禾听着止不住的皱眉,“前头是我得了病,又是在江州染上的,他来瞧也算是情理之中,可如今我身子都要好全了,他再来就不合适了。”
“连这东西你也不应当收下的。”
阿孟撇了撇嘴,“也是小姐看重这些,其实您也只是顶了个奉仪的名分罢了,又不是真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奴婢瞧那谢大人生得好看,对人也好……”
“可不许胡说!”沈昭禾忙打断了她的话,“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若是传出去了谁知道旁人会怎么想,我倒是没关系,总归不过是身上又添了一道罪行罢了,可谢大人无辜,他还是未有妻室的少年郎,若是坏了他的名声那可怎么好?”
阿孟无奈点头,又笑着道:“好好好,那便不说了,只是这来送药材的人都走了,这药材可没法子还回去,最多等下回谢大人要过来的时候,奴婢将他拦在外头,又将这些药材啊什么的都给他丢回去。”
沈昭禾知道阿孟是在跟自个开玩笑,就没再同她细究这事,只是又问起了江州的事,“那端王的下场如何?”
即便是这事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可她只要想起徐景恪,想起那日被生生灌下的一碗人血,心底便止不住的犯恶心,虽说当时她看起来镇静,做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样子来,但是实际上心里也是怕得不行。
阿孟摇头,“倒是没听人说起过这事,想来应当还未曾处决,只是被关着罢。”
顿了顿,又想起方才去拿药材的时候听到的话,便多说了一句,“倒是好似听说南岐那边来了些人,只是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而来。”
“为了沈苏苏吧。”沈昭禾喝了口热汤,那股子暖意从唇舌淌到了四肢百骸,周身都舒服了不少,“沈苏苏好歹占了个世子妃的位置,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南岐跑了回来,那万俟砚又不是能吃亏的主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况且沈苏苏还是过去和亲的,这事儿闹大了不仅是万俟砚脸上过不去,整个南岐怕都会觉得丢脸。”
阿孟听着不觉一笑,“当初大小姐还同将军说什么愿意为了沈家,为了大齐做此牺牲呢,如今怎么才不过月余就巴巴的跑回来了,也不怕惹人笑话。”
又道:“说起来,她若是真被南岐的人逮回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吧。”
沈昭禾将一碗热汤喝得见了底方才开口道:“怎么会?”
“有殿下在呢,他这回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也不可能让沈苏苏再被南岐的人带走了。”
阿孟听着连连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太子殿下同着了魔一般喜欢着沈苏苏,再怎么也不会让她被南岐的人带走了。
她们犯不着在这儿为沈苏苏担心。
南岐派来的人如今其实已经到了京都。
并且同陛下见过面了。
没说旁的,就只是说了沈苏苏的事。
这可不算是小事,当初将沈苏苏嫁去南岐也是因着忌惮越发强大的南岐,想同对方和睦共处,却不想那沈苏苏竟在和亲不久后悄悄逃了回来。
南岐派来的那些人愤怒不已,大齐在这事上面毕竟是不占理的,所以陛下也只得连声道歉,又答应着必定在五七日之内将那沈苏苏找到。
活要见人,死了也必定要见着尸体才行。
这下南岐派来的人才算是稍稍平复了怒气,被安置在了京都的驿站中住下。
而陛下送走了这些人之后也不敢耽误,派了军队挨家挨户的开始搜查。
徐淮意自然也很快得了消息,他虽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南岐的人不可能会吃这个哑巴亏,可却没有料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仿佛是有什么变故要发生了一样。
他回了东宫便直接去了静月小院,同沈苏苏提了这事。
沈苏苏心里有数,可却不显露与面上,只一脸愁容道:“那可该如何是好?”
又凄声道:“实在不行,殿下便将苏苏交出去吧,苏苏不想再连累殿下了,反正这回回来我也见着心心念念之人了,见殿下如今过得这样好,又有二妹妹在旁陪着,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日后回了南岐,就算是死在那儿了,也没怨言了。”
说着,眼泪滴滴落下,又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徐淮意听着心里却无端生起一股烦躁来,“孤这回过来同你说这事是想让你好生在这小院里呆着,若是没别的事,就不要轻易出去了,只要那些南岐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在孤这儿,便不会来这儿搜,等再过几日,孤会找一具同你身量体型相差无几的女子尸身,毁去容貌,然后咬死这便是你,这样南岐的人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也没了法子,只能吃这个闷亏。”
沈苏苏顿了顿,有些勉强的挤出些笑意来道:“看来是苏苏多虑了,殿下放下,苏苏一定会安分的在这静月小院中呆着,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徐淮意嗯了一声,似乎是觉得疲倦极了,起身便往外头走去,“孤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些歇着吧。”
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走了出去。
沈苏苏想要撒娇的话都还未曾来得及说出口,便只能瞧见他的背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将心里头那些不安压了下去,“好歹他如今还是在替我考虑的,只是这考虑得未免有些太过周到了些……”
她原先是想着若是南岐派人来寻自个,便找寻机会将沈昭禾推出去,左右她们俩长了张相似的脸,同他们不熟悉的人不粗看之下也是分辨不出来二人,更别提说那南岐派来的人怕是连她本人都未曾见过,只是凭着一张画像过来寻人,就更不可能察觉到不对了。
等到沈昭禾被带到了南岐,即便再被发现,那南岐的人也不好拿着当初他们自个辨认过的人说有问题,只能是吃了这个闷亏。
当然,若是实在气不过也可以将这满腔怒火发泄在沈昭禾的身上,那就是同自个没什么干系的事了。
可不曾想徐淮意竟早就有了打算,若是他真寻了一具女尸过来将这事蒙混了过去,那自个的计策岂不是全乱了。
若是徐淮意还像从前那样,心思全在自个身上那这沈昭禾倒也不足为惧,可那幅画……她一想起那幅画就觉得头疼。
她将自个回来的消息透露给沈昭禾就是以为对方会克制不住的对她动手,至少做些不利于自个的举动,到时候自己便可以到徐淮意面前有意无意的提一提这事……
可现在,全乱了套了。
沈苏苏越是想着越是不安,她知道若是这回不能将那沈昭禾除了,那日后恐怕就更难了。
她不是在意徐淮意喜欢谁,而是在意自个的身份地位。
沈昭禾虽说只是个奉仪,但她更是连个名分都没有呢,在这东宫里头住着,底下人也只能唤她一声姑娘。
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这样。
沈苏苏逃回来的事总归是让大齐颜面无光的,陛下自然也不想将这事外传,一开始就下了命令,让知道这事儿的人都管住自个的那张嘴。
可这事儿动静实在太大,都派了军队整个京都挨家挨户去寻了,京都那样多的百姓自然会生出些猜测来。
一开始都说是抓什么罪犯,可到底抓什么罪犯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呢,没人说得清楚,后头也不知哪个人提起了南岐人突然来访的事,两件事串在一块儿,就有人开始说什么同沈家大小姐有些关系了。
沈逢程是沈苏苏的父亲,又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听到这消息也顾不上旁的,首先便找上了徐淮意,“殿下,臣也知道这一趟来得唐突,可臣实在想知道苏苏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徐淮意没说话,沈逢程又道:“她若是回来了,除却回将军府,也就只能来您这儿了,您可否让我见见她?”
他一直念着这个女儿,如今听说她许是回来了,自然想见一见。
徐淮意迟疑了许久,见沈逢程竟是要当场给他跪下,最终还是松了口,将沈逢程悄悄带回了静月小院。
路上,沈逢程听徐淮意说起沈苏苏从南岐一路逃了回来也不禁老泪纵横,连连说道:“是我没护好她。”
徐淮意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方才让他稍稍定了心神。
等到了静月小院,徐淮意将沈逢程带进了屋自己又转身走了出来。
他们父女有些日子没见了,徐淮意想,便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吧。
屋里,只剩下沈苏苏同沈逢程两个人。
一见沈逢程,沈苏苏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着跪倒在了沈逢程面前,“爹,女儿这些日子一直想着您,可又担心若是见您会给殿下添麻烦,所以一直没敢提。”
她确实是想见沈逢程的,至少在发现了事情并不顺应她的心意的时候,真的很想有机会能见一见这个爹。
徐淮意不会帮着她对付沈昭禾,但沈逢程会。
她确信。
沈逢程见沈苏苏这副模样也心疼得不信,颤着手去将她扶了起来,又道:“苏苏,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日后可别再任性,殿下为你劳心劳力,你好好待在他身边不会有错的。”
听到“任性”这两个字的时候,沈苏苏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有细究,而是哽咽着道:“我也想好生待在殿下身边,只是那万俟砚怕是不会放过我。”
“听说如今他已经派遣了南岐人过来同陛下要人,爹,那万俟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我这番被他们带走,恐怕连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了,我死了倒不要紧,可我不想让殿下和爹为我伤心难过……”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沈逢程有些意外她会同自己这样说,“你现在在殿下身边,他会护着你的。”
沈苏苏着了急,伸手拽着沈逢程的衣袖道:“殿下他……若是让他在大齐同我之间做个抉择,他不会选我的。”
见沈逢程还是有些犹疑,她只得又道:“殿下身上的枷锁太多了,他有父皇有母后,也还有大齐,从前我要被送去南岐,殿下最后不是也妥协了么。”
沈逢程并不知晓那日徐淮意来寻她,是她自己亲口以死相逼,让徐淮意不许再干扰此事,又有意无意的强调他们之间的一切全是沈昭禾造成的,方才让徐淮意没了法子,只能让她去了南岐,后又留了一封书信,让徐淮意觉得她天真纯善,直至如今还在为庶妹考虑名节的同时,又将沈昭禾推入火坑。
彼时,那蛊几近是控制了他所有情感,将沈苏苏凌驾于一切之上,让他为了这个女人几欲疯魔。
而这些事,沈逢程都不知晓。
他只知道后来徐淮意放弃了,而沈苏苏真的被送到南岐去了。
所以这会儿他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担忧来,若是徐淮意到了最后真的要将苏苏舍弃,他好似也不能说些什么。
本来……她就不应当回来的。
她不回来,那她还是那个为了沈家,为了大齐牺牲自个的沈苏苏,可她这样逃回来,不仅让他失了这份体面,还让大齐蒙羞。
这个道理,沈逢程是清楚的,可出于私心,他又是希望沈苏苏能回来,能同徐淮意好生在一起。
“那你……”沈逢程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何打算?”
沈苏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道:“那日春日宴的事爹也知晓,若不是二妹妹算计,我同殿下何至于此?”
沈逢程听了这话未曾言语,可眼里的情绪却生了变化。
沈苏苏并未察觉,又接着道:“原先应当要去南岐的人就应当是二妹妹,我替她受了这样久的苦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南岐的人寻来,二妹妹就应当跟着他们去南岐,这样才算是让所有一切恢复原本模样。”
“我同二妹妹长相相似,且那来寻人的南岐人不过凭着画像认人罢了,只要二妹妹站出去说她便是我,陛下这边也只想尽快将这事了了,殿下更是不会拆穿,这样,二妹妹也算是赎了当初春日宴的罪了。”
说到后头,沈苏苏索性将那几分惹人恋爱的模样收了起来,沈逢程抬眼看向她时只在她眼角眉梢中瞧见了算计的意味。
他又想起沈昭禾手臂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想起她站在小祠堂,声声质问他为何不替她洗清冤屈,他顿了半晌方才道:“你打算如何让她主动替你去那南岐?”
沈苏苏说得起劲,根本没有发觉这会儿沈逢程说话的语气中已是透着冷意,自顾自道:“她自是不会情愿,可若是想逼她也不是没有法子……”
“混账!”沈逢程终于是发了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沈逢程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是教出了像你这样的畜生来!你害你妹妹害得还不够吗?还要逼她替你去南岐,去偿你犯的罪孽?”
沈苏苏被这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弄得有些懵了,她虽说想到了沈逢程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可又觉得不可能,于是便装作不解道:“爹这是在说什么,那些事……不应当是二妹妹的错吗,是不是二妹妹同您说了什么,让您误会了。”
沈逢程瞧见她到了如今还不愿意承认她做过的那些错事,还是字字句句都将那些事往沈昭禾身上推更是失望,“我在你房中瞧见了你写给万俟砚的书信。”
瞧见沈苏苏神情僵住,似乎还想解释,他又接着道:“不止是书信,我已经将春日宴的事查了个明白,当日之事到底是谁暗中安排,昭禾喝下的那杯酒中到底添了些什么东西我都清楚。”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了沈苏苏,一字一句道:“爹或许是年纪大了,身子不行了,但脑子还算清醒,你做的那些事或许能将旁人瞒住一阵子,但不可能是一辈子。”
沈苏苏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头,徐淮意就站在院外等着。
他原本是不想将沈逢程带过来的,毕竟最近这风声紧,沈逢程往东宫的方向来的事儿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定会对他心生怀疑。
可沈逢程却很是坚持,说到后头都要给他跪下了。
于徐淮意而言,沈逢程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守卫大齐多年的老将军,他实在没法拒绝。
便只能将人带了回来。
可他心里还是不安,索性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外头等着。
正在他想着时辰差不多了,应当要寻个人去催催沈逢程和沈苏苏的时候,李拂却突然过来同他说皇后请他过去。
徐淮意皱眉,母后在这节骨眼上找他过去到底是为了何事并不难猜,他自然不想跑这一趟,可若是不去,依着皇后那性子肯定会生出许多疑虑来。
且会更加肯定沈苏苏的事同他有些干系,所以他不能不去。
想到这,他往院子里头瞧了一眼,低声道:“你就在这候着,哪儿别去,再等个一刻左右,若是里头的人还是一点动静没有,那你便过去提醒一句,记着,最后要将沈老将军亲自送回沈府才行,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李拂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连忙应下,说会将这事处理妥当。
这下徐淮意方才安了心,转身从静月小院走了出去。
重华殿,皇后也是方才听说南岐的事,知道了沈苏苏回来了,她惊得没拿稳手中的杯盏,白玉做的杯盏从桌上滚落到地上,素沁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会,眼见那价值连城的物件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响声激得皇后心底发颤,回过神来便死死拉着素沁的手,“快去将淮意叫来,本宫要见了他才能安心。”
素沁明白皇后的意思,她这是担心徐淮意会掺和到这事里面来,便也不敢耽误,出了殿门遣了人去东宫跑了一遭。
没等太久,徐淮意人就过来了。
皇后见了他还没等他见礼就着急的开口问他,“那沈家大姑娘回来的事,你可知情,她……可有来寻你?”
这事儿闹得大,如今陛下已经遣了军队挨家挨户的寻人,看这模样,就算是要将京都翻个底朝天也是要将人找回来的,即便是徐淮意也没法将沈苏苏护住。
与其到时候将人搜出来弄得面上难看还不如早些将人交出去,也不算是丢了大齐的颜面。
“未曾。”徐淮意面色沉静,“儿臣亦是今日才知她从南岐回来的事儿。”
听了这话,皇后定了定心神,再细细去瞧他神色,见他面容坚定,不似作伪便也悄悄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就好,这事儿你也无须去管,母后不指望旁的,只念着你可千万别再同那沈家大姑娘扯上关系。”
几月前的那事几乎要成了皇后的噩梦,原以为沈苏苏安分的去了南岐,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没料到才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这沈苏苏竟又从南岐跑了回来。
真是作孽。
“是,儿臣知道了。”徐淮意存了敷衍的心思,说的话都是顺着皇后来的。
皇后也没想过沈苏苏这会儿都已经在东宫里住了好几日了,只念着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不会说谎的,这会说的也应当是真话。
便也没有再喜欢念叨,只是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同他提的那事还没个结果,于是又问道:“前些日子母后遣人给你送的那册子你可瞧了,京都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在上面了,可有瞧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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