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遇
张鼎仰着脸，姿态有种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看着对面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让自己厌恶无比的脏东西。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你自己魅力无边，是个人都喜欢你，不过抱歉，我眼光没那么差，还不至于看上一个做外围的男人。你这破酒，留着勾引其他客人去吧。”
他心想，反正萧白那公司在国外正是最忙的时候，短期内不可能回国，而他隔着大洋彼岸看上的这只雀儿，估计搞不上手就失去兴趣了。即便他叫自己照顾这只雀儿，却又不可能知道自己具体做了什么。
所以他的恶意发泄得可谓毫不留情，带着看好戏的心态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但没想到，简宁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立即跳脚骂他，而是怔然很久，嘴唇抿了又开开了又合，像是许多话喷薄欲出，却又最终被勉强压下。
半晌，他最终收束起那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楚楚可怜，露出一副隐忍表情。
“我知道了。您帮了我，我还是很感激您。这瓶酒也许入不了您的眼，但却是我经济条件范围内能买到的最好的。您不喜欢，不接受也无所谓，但是先生，我不做你说的那种工作，你这样随意揣测别人，是很没有素质的行为。”
张鼎愣了半晌，这样被他顶回来，第一反应竟然不觉得生气，而是觉得有趣。
他竟然真的能伪装出那副样子直到最后一刻，真是让他惊叹。他倒也能理解为什么萧白也能着了他的道了。
张鼎和简宁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差劲。以至于日后张鼎回想起来，总忍不住猜测，很多年后他们都无法和平共处的原因是不是就之于此。
只可惜，迟到的道歉总是毫无意义。所以在很多年后，他看着那个终于变得冷漠、狡黠、丝毫没有原来样子的简宁，才无限怅然却又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和那个人平等对话的机会。
他已经犯下了，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错误。
虽然和简宁撕破了脸，但张鼎第二天还是按时来到了酒吧——他要来看一场好戏。
原本还担心出了昨天的事，简宁会直接辞掉这份兼职，那他就失去了看好戏的机会；但好在并没有，刚一走近酒吧大门他就发现里面热闹非凡，很多人围成了一个圈，正中央穿着工作服的简宁分外显眼。
此刻一个女人扯着他的衣袖，声音分外尖利，连巨大的酒吧背景音乐都挡不住，一句又一句清晰入耳：“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白天做家教晚上做这个？你给我儿子上课，是不是教的也是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简宁身板纤细，被她扯得来回摇摆，捂着半张脸，似乎是被打过一巴掌，死死咬着嘴唇，却还在小声辩解，“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照片我都收到了，你大庭广众的和我丈夫在做什么？！你狐狸精，你无耻，你这只恶心的鸭子！我要到你们学校举报你！我要把你曝光到网络上，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把手机怼到简宁脸上，后者的脸色则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紧接着，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我，这，我不是……不是这样的……我……”
围观的人发出好事的哄闹声，时不时还有闪光灯咔嚓乱闪，有人在拍照。张鼎站在人群外围，心却立即凉了下去。
难怪简宁那天被男人摁着也顾不上推开，只是捂着脸，原来是因为，对方是他做家教的孩子的父亲，他是怕被对方认出来。
那照片是他想办法从酒吧的监控里截到的，原本想着发给男人的家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来找简宁些小麻烦，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托关系解决就好了，就当给他个下马威。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战斗力如此强悍，以一己之力闹得整个酒吧都无法正常营业，而如果这里的事情被拍下照片传播到网络，情况必然会变得无法控制，到时候万一被萧白注意到了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出头，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已经解决不了现在的局面了。正心急如焚时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张鼎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来电的居然是萧白。
他大惊失色，连忙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点的角落接起来，“喂……喂，萧总？”
对面开门见山，“酒吧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张鼎当然不敢说实话，磕磕巴巴地，“没……没什么啊，一切正常，哈哈……”
对面下一秒直接把电话挂断，张鼎怔愣几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酒吧入口忽然走进一群黑衣人，为首的那个个子非常高大，脸部轮廓又分外熟悉。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来自于自己完蛋了的直觉——
那竟然是萧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白强行拨开人群，径直走到简宁身边，一把抓住女人揪着简宁的手就是一个反拧。那女人疼得立即尖叫起来，松开简宁的衣服，萧白用力推了一把，把她推得趔趄几步。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迅速靠拢过来，把围观的众人推开，在女人和简宁周围围成一个圈。简宁此刻脸色非常差，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低着头，整个人站不稳般左右摇摆着。
萧白俯下身，抬起他的下巴，立即注意到他那肿起来的半张脸。
然后他毫不犹豫，转过身来，狠狠在那女人脸上甩下一巴掌，“啪”得一声异常响亮，终于把周围的噪杂声和女人的鬼哭狼嚎都打得噤了声。
所有人怔愣地望着他，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此刻的突发状况。女人也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一时之间，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白身材本就高大，这样居高临下地瞪着人，愤怒仿佛隐藏在波澜之下的岩浆，样子更加可怕，张鼎站在十万八千里之外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形却可怕的威压。
就在他生怕萧白会当场撕碎这个女人的时候，他身边摇晃着的简宁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他身上，然后整个人灌了铅似的向下坠去。
萧白的注意力立即从女人身上移开，一把揽住简宁的腰才没让他彻底倒下去，“简宁！你怎么了？”
但简宁没有回答，连抓住他袖子的力气都没有，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萧白立即意识到他的哮喘又发作了，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就大步离开酒吧。然而彻底离开前他忽然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距离很远，眼神准确命中了躲在角落里的张鼎。
和那眼神对视的一瞬间，张鼎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浑身冰凉。
完了。他什么都知道。
萧白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回国了。他和简宁四年后重逢，万万没想到，场景竟然还是在医院。
四年不见，简宁有了变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他的容貌一向是非常柔和、没什么棱角的，不会随着时间变化，四年后依旧风神疏朗。只是好像人比以前更瘦了点，站得远了去看，像是一阵风就能被刮倒。
萧白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缱绻地感受发丝柔软的触感，也感受着这长达四年的思念。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动作大了些，简宁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他花时间适应眼前的情况的时间，萧白已经把手收了回去，撑在床沿上，回归一个很恰当的距离。
他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欣赏简宁的表情，从懵懂、到惊讶、又到不可置信，“你……你是，萧白？”
他一眼就认出了萧白。他没忘记这个人。
萧白那被提起来的心脏落回原处，脸上却依旧平淡大方，对他微笑了一下。“嗯。”
简宁张着嘴巴，“你，你，怎么会……”
“好久不见，简宁，”萧白说，“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联系的吧？我没有食言。”
简宁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萧白立即俯身扶了他一把。简宁的眼睛始终黏在他身上，那种无法掩饰的思念、喜悦、甚至是怅然，让萧白的心情忽然间变得非常好。
“你，你毕业之后去哪儿了？为什么四年都没有消息？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你，”他的话音顿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昨天，酒吧，那个……是你帮了我，对不对？又是你帮我……可是，你怎么会在？”
“这说来话长，”萧白笑着说，“我毕业之后去了美国，昨天是四年来第一次回国。”
美国。简宁却眉尖一跳，显然瞬间就想通了什么。
“你……你就是simon先生？！”
对方无声的笑容给了他答案。
难怪在知道他未毕业之后还要坚持合作，难怪那么执着要替他发起诉讼，简宁当时真的以为simon先生只是出于合作情谊才那么热心，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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