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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胤禔


世间有情其实本质都相似,就象花儿离不开那水……人自然也一样。

        康熙二十九年冬十月。

        乙亥,晋鄂伦岱为汉军都统。辛巳,领翰林院学士张英失察编修杨瑄撰拟佟国纲祭文失当,削礼部尚书。己酉,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等至京听勘。王大臣议上。上薄其罪,轻罚之。将士仍叙功。

        “这次圣上亲征乌兰布通姑姑你说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恩?是小七……刚打了个盹,看看窗外一片阴霾,几片雪花随风旋旋飘落,已是申时三刻了。乌青的天穹冬云密布,本是喝茶吃点心的时间可偏是晚暮的光景了。

        “自然是凯旋!想我天朝出兵又是皇上御驾亲征大胜而归,前段时间全京城百姓摆设香案水酒,欢迎大军凯旋还朝,你这丫头这就忘了?莫不是你也像宛仪被坏人魇镇……”

        额真把后半截话硬硬地吞了回去,让我不禁莞尔。

        拢了下怀里的小熏炉,嘴角拉开一丝笑。呵……皇帝要造什么谣言,假的也能变成真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连我有时候都有点怀疑,那晚是不是真被什么邪术镇了神智以致昏迷才失手倾倒了烛台。

        “如果胜了那为什么身为左右两翼军的统帅的裕亲王和恭亲王还被获罪停俸,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功臣反被议罪?”

        “你想不通的事儿多着呢,这些哪是我们能关心的?好好拾掇你手上的活儿吧,宛仪一会醒了就要用的。”

        听得小七哎哟了一声估计是额头吃了额真姑姑的一个暴栗子,再不作声响。

        “仗虽然打赢了,可贼首噶尔丹却逃了,唉……又放虎归山,圣上亲征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打一次两次胜仗而已。”额真叹了口气道。

        “是的!大清迟早会扫平漠西蒙古,统一中华。”转过屏风,说的很轻可是我很坚定。

        见小七和额真停下手中正在缝制的一对海龙皮筒子扭头朝我看来,我浅浅一笑。

        是啊,完成中华南北统一的这个人就叫爱新觉罗&8226;玄烨,女真的后裔。

        不久的将来,也许我还能见到他身披戎装,让那大漠雄风吹绿草原,飘过万里长城。

        世间有情其实本质都相似,就象花儿离不开那水……人自然也一样。

        镜子里面的我还是我,叶茉儿丝毫未变,可感觉内在的自己绝对和以往却绝然不同。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就像本还干涸的草地,一场春雨过后见到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簇簇新绿;更像已经蔫掉的马尾兰,喷上了水后又迅速恢复了神气。

        我感觉我有些变了……

        我身边的人也有些变了,虽然并不刻意,但我能依稀感受到乾清宫的老人们——那些个大丫头,内侍公公们对我更尊敬,和一个月以前相比这些高级奴才们顿显谦卑有礼,问他们丁点大的屁事都热情而又耐心。

        呵,倒不是我有什么魅力,不过是这群势利眼们看到了我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服务”。

        我改头换面的第一天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细想好象是那日,当值的额真脸带喜色地把我从那宽大的“龙床”唤起……

        宫廷里成长起来的人倒是个个都身怀审时度势的本事,这天生的势利德行虽然让我不齿,可是我却发现……我居然很快就习惯并受之若怡。

        “真好,乾清宫总算又像以前一样了,宛仪你回来了。”

        “我不还是我?额真我们认识也两月了吧。”斜斜地扫了眼正在给我比着袖子长短的额真。

        “小七你过来,你看看宛仪是不是神态举止都和去蒙古前一样了?除了……还记不起很多东西以外。”

        “是啊,连皇上这么圣明的人都认定了宛仪,那就绝对不会错的。”那丫头乖巧地答到。

        额真带着笑,拉我到暖阁西外间的柜上那铜镜跟前。

        只见镜中的自己,还是那眼、那眉、那唇……不还是老样子么,只是……眼神多了一份莫名的神采,嘴角微扬看起来精神而又愉悦……

        唔……我心情貌似很好,我在高兴什么呢?

        本一直带笑的额真眼睛却红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出了会儿神,背转过去偷偷揩了下眼角的泪,轻道:“还是皇上英明,宛仪你果真只是被魇镇,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魂魄压住了原有的心智。哼!只是没想到那狐狸精胆子真够大的既胆大又阴毒。”

        听她言之凿凿,我不仅奇道:“你说的是谁?”

        是张贵人么?还是那日被劫囚车的夜里,王驴子效忠的主子?张如妍是王驴子的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另有其人?

        据我所知,目前皇帝并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处置,难道……

        “今日午时,小九子带人去了储秀宫,在储秀宫侧芜房的一个壁柜下面搜出了巫蛊人形布娃娃一只,上面用朱砂写着宛仪您的名字和八字,布人胸口和头上扎满了沾了鸡血的银针!哼,那叫彩云的丫头当下就供认了是她主子张贵人叫她藏在那里的,如今人证物证俱获,那贱人还有什么说的!”

        我费力地控制了好久的面部肌肉,才没有在义愤填膺地大丫头面前笑喷。

        原来那日他说的我被魇镇了,并不是说说而已,原来是今日实施。恩……人证,物证。

        那啥……伟大的皇帝陛下前几日告诉过我,我那超长的蒙古名字不过是他随便给我认的一个蒙古亲戚而得来的,而我的生辰八字应该是公元19xx年更不可能是这个时空的16xx年!

        别说我跟本不信那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估计皇帝陛下也并不怎么信!但就算是真的,但是他们连名字和出生都没弄对又怎么可以魇镇到我?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储秀宫……玄烨真是好耐性,今日才开始动手。

        “皇上呢?”

        “未时召了大学士诸臣和太子还有大阿哥在南书房仪事。刚小九子去昭仁殿拿几份昨日皇上留在那的折子说马上就完了。”

        拢上她们俩做了两个时辰的皮筒子,(古代类似手套的一种东西,手拢在毛皮里取暖)很暖和,这就出去走走吧。

        马上酉时了,按照宫里习惯,酉初的时候(下午5点)有道茶点供应,如果这个时候还有官员留在宫里陪同皇帝办公,皇帝一般会打赏各位臣工陪他一道饮茶吃水果或点心。康熙皇帝一向勤政,所以这个时代的大学士们没少白吃皇家的东西。

        “今日谁去南书房侍侯茶点?”

        “小七。”额真嘴一努。

        “我去吧。”拿过小七腰上的铜牌,遥遥往殿外看去,雪越发大了,纷纷扬扬羽毛一般。

        御道上站着的铁塔一般的侍卫头上飘落了不少雪片,远远看来竟象一尊尊巍峨的大雪娃娃了,徒增几分童趣。

        侍卫在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南边,乾清门内西南角那排那亮着灯的位置。

        握着手中的食牌叫来小顺儿,传御膳房,上茶点。

        南书房今日当值的总管太监是康熙朝继全公公第二个红得发紫的——梁九功,小九子。

        可没想到这机灵得似长了九窍的御前总管太监手下偏有这么个一窍不通的“石头”人。还未到南书房呢,刚过月华门就被他堵在这掖门纠缠不清。

        “高三变!你可知道这是乾清宫的谁么!不张眼的奴才。”身后捧着食盒的御膳房总管太监贾应选脸涨得通红,要不是现在当差估计想拉这不知变通的奴才下去几鞭了。

        “这个……她的食牌与腰牌人名不符,奴才也不能破了制度。”这“石头”人虽带着笑,低声下气,可言下的意思却未铁板一样未移动分毫。

        唉……还三变呢,连一变都不知道变通的实在人啊。他说的的确是宫制,还能怎么样呢,我是一时头脑发热,带了小七的班来送这“茶点”却遇到这么一个“秤砣”。

        “贾公公,我去换小七来吧,麻烦你们在这等会儿。”自己是宫里的一等女官,既然遇到讲“规矩”的人,自然更没理由带头去坏了这“规矩”,退一步海阔天空。

        “宛仪请留步!赵国士,你回御膳房去换个宛仪的食牌来,我就不信你这门神不开!哼!”贾公公倒像是和这小太监卯上了,回头吩咐手下一太监回去另拿食牌。

        虽没功夫搭理他们两个较劲,我倒是挺佩服这个坚持“真理”的芋头青,让我奇怪的是在这宫里啊,这样的实在人是怎么活下去的?不过可恨的是把我们堵在掖门这里四面来风的地儿,初冬的穿堂风一股一股地袭来,冻得我直跺脚。

        咦……南书房鱼贯走出一排红顶子的官员,还有身着朝服的两位皇子,最后一个出来的可不就是这芋头青的顶头上司小九子嘛。

        远远地瞧见了我们,不由青了脸,亟亟跑来,啪地一下就给了高三变一个耳刮子。

        “梁九功!你教的好奴才!把我们堵在这里误了圣上的茶点!”愤怒中的贾公公声音尖细得实在刺耳,

        “他并没犯错,按照制度办事而已,不准打他!”搓了下冻得红红的手,对着青黑了脸的小九子说着,眼角的余光却瞄到那已经踏出南书房门槛却又退了回去的身影,依稀是两位皇子中高点的那位。

        那是大阿哥…胤禔?

        南书房西进间。

        南书房是清廷内廷重枢,位于乾清宫西南角,早年这里是康熙帝读书处,康熙十六年(1677)始设为中央处理国家大事的帝王办公室一样的重要机构了,等同于后来军机处。

        这里因为能最接近皇帝对于皇帝的决策,特别是大臣的升黜有一定影响力。故重要性凌驾于内阁和六部之上。康熙朝一代士人以能入南书房为荣,

        这么神圣的地方其实在我看来也就一溜正中三开间旁边再连了几间的平房而已。

        不过酉时,天色已经暗尽如同在夜里了,软帘内的地砖下已生起了“地龙”,任凭外面大雪飞扬,屋内暖意融融,让我回暖了被冷风吹的半僵的手。

        透过雕花格物架的西进间内气氛却让人倒灌进一股与外界不同的寒意。

        明亮的宫灯下两个轮廓些微相似的男人,一坐一立,气氛诡异。

        “皇阿玛,儿臣听闻宫里有传有人施巫术?”

        大阿哥突然开口提及这个,让我的心不由轻颤。这魇镇一事,果真被皇帝大肆宣扬到人尽皆知了么?

        “哦,你这消息倒挺灵通。”良久,端坐在龙案后的皇帝淡然道。

        “儿臣少读《六韬上贤》,其言道:‘伪方异伎,巫蛊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之。’所以,儿臣认为以史为鉴,那些个巫蛊之祸莫不是打着邪术的名头实则有心人利用来造谣以实现自己私利而使敌人罹祸的手段罢了!我泱泱大清朝,怎么会……”

        “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一字一顿,行笔如云,在案上书这句话,吹了下墨,瞅了眼自己的儿子又道:“储秀宫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恩,儿子今日去了咸福宫,额娘提及过。”许是觉得自己僭越了自己父皇后宫之事,胤禔有些战战兢兢。

        “那你也定是知道今日午时在储秀宫搜出来的那只巫蛊娃娃了?”

        胤禔脸色一僵,但仍执拗言道:“儿臣认为巫蛊一事不过有人陷害,张贵人聪慧知礼,断不至于做如此愚昧之事,以儿臣看来……”

        见皇帝冷冷的眼光扫来,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真的……僭越了。

        我手捧着盛有点心的托盘离在外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平白做了个偷听他们父子谈话的小人,正准备把托盘搁置下来悄悄走人……

        “胤禔,记住!你是朕的儿子!”高高的案桌后的皇帝说得很轻。

        但是言辞间的意义却让胤禔“啪嗒”地一声,跪了下来,微微作抖。

        我却停下了脚步,胤禔这是怎么了?那张如妍……

        “幻惑良民,王者必止!说得很好!不过……朕让你见一个人。”

        只听得“卡卡”几声响,龙案旁边的书柜缓缓朝旁边移去,里面闪进来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就如同这宫里到处都能见到的老太监一般,矮小谦卑的模样平凡得放在紫禁城任何一个地方也不会让人注目。

        可是那眼睛……烁烁精光……啊!是他!黑衣的公公——我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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