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木
两人沿着小路一直向前，漫无目地散着步。
终于完全现身的阳光泼洒在颇窄的河面上，斑驳流动的河水映出石板乔上驻足观景的游客，两旁垂柳的倒影连带着古茶楼一同浮现于水面上，如诗如画。
河道的尽头是一座寺庙。
仿佛永远来不到尽头的悠长台阶，金塔白墙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天，钟声忽然响起，深远绵长，不远处林中的飞鸟闻声而动，从高耸树林中翱翔而出。
初眠忽然驻足，转身看向靳梁墨：“我想进寺庙里看看。”
靳梁墨看了眼那些个令人头疼的台阶，没犹豫：“行。”
“我自己进去就好了。”初眠忽然说。
“不用我陪你？”靳梁墨有些意外，她这个口香糖体质难不成变异了？
“年纪大了还是少折腾膝盖吧。”
靳梁墨无语，果然，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气儿。
“我的膝盖很好，能支撑我健身，就能支撑我爬台阶。”
初眠“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其实，我是想喝那边的酸梅汤，但是人太多了，能不能帮我排队？”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靳梁墨看见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长龙队伍，皱了皱眉头，他问初眠，“真的很想喝吗？”
小丫头十分真诚地点头。
“行吧，你自己进去逛，我帮你买酸梅汤。”
初眠盯着靳梁墨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也转身朝着台阶走去。
越过寺庙的大门，初眠来到寺庙中的院子里，还是熟悉的长有青苔的石砖，正中央的粗壮大树被鹅卵石围着，树枝上挂满长度不一的红色布条，布条的尾端穿过木牌的洞打成一个牢牢的死扣。
初眠走近了些，她仰着脑袋，试图去读木牌上的字，好像……是许下的愿望。
寺庙中的人许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个有些西方的面孔，不免朝她投去了一些打量的目光。
初眠感受到了凝视，但她没有去理会，直径走进内堂。
一个女人跪在内堂的软垫上，初眠在踏进来的瞬间便注意到这个姣好的背影。
女人一身纯白西装，干练却又不会显得沉闷，她的长相很温和，一双杏眼微阖，弯弯细眉就如同这里的小桥流水一样柔情，即使是淡妆也难掩好气色。
初眠摘下帽子以示敬意，默不作声来到女人身旁的软垫跪下，闭眼祈福后悄悄看向女人。
她双手合十，看着很是虔诚，可初眠觉得，她有些丧，就像是心中积攒了许多重量。
“你在看什么——”
一道低沉声音从头顶落下，初眠内心一惊，抬头对上了一张极其严肃的脸，而那张脸也明显愣了一下。
她站起来，却也只到男人胸口的位置，他带着墨镜，皮肤是小麦色的，从头到脚的黑色西装与寺庙中的景象相比，很是突兀。
“我——”初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她为难时，身后的女人忽然讲话。
“秦尚，没关系的，别吓着别人。”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起身的动作也很优雅，一看就是从小被养得很好的大小姐。
“之晓，这丫头刚才一直盯着你看。”那个叫秦尚的男人说道。
“没关系的，”宋之晓理了理西装，“我相信她没有——”替人开脱的话语在看见面前这张脸时瞬间止住，宋之晓瞠目结舌，她盯着初眠的脸，不放过五官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
初眠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宋之晓被这个问题打回现实，“没、没什么。”微笑着，她向初眠解释：“刚才不好意思，我的保镖太鲁莽了，如果吓到你了，请见谅。”
初眠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自己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看才会这样的，她连忙道：“没有，刚才确实是我冒犯了，不好意思。”
宋之晓微微点头，目视着初眠离开的背影，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忧伤。
秦尚从后面走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低缓的声音落在宋之晓耳边，“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很像是不是？”即便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宋之晓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大门那里。
“会不会……”秦尚的语气很小心。
宋之晓摇头，“应该不会，那样就太玄幻了不是么？”
“应该吧。车在后门，走吧。”
从寺庙中出来后，头顶的阳光又强了些。
初眠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晒，每次只要稍微一晒，当天晚上绝对会红得跟个西红柿一样。
无良老男人说，这得归功于她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
靳梁墨还经常调侃初眠，说她晒伤的过程就跟烹饪小龙虾的过程一样——熟透了就变红了。
日光打在皮肤上，初眠将遮阳帽带好，顺着楼梯快速往下跑，一直来到平地的柳树荫下。
四处张望着，她在寻找靳梁墨的身影，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河边的老旧电话亭旁。
靳梁墨一手提着装着饮料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嘴里叼了根烟，立体鼻梁将呼气时吐出的烟雾割开。
他从来不会在初眠面前抽烟，也许是等得稍微有些久了，他背靠在电话亭的一侧，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交错打在身上，整个人慵懒惬意。
初眠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看见靳梁墨将烟灭掉，侧颜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
他转过头，精准定位她的位置，然后笑着对她勾了勾手。
初眠挑了挑眉，没有移动。
两个人隔着旅游人群，隔着古老的石砖对视，一辆白色奔驰缓缓驰过，将周边的人群朝着两旁分散开来。
靳梁墨在隔了好一会儿后，率先朝她走来，“你这是非要什么都赢我一头？”
初眠接过他拎着的酸梅汤，装出一副听话样儿，“啊？赢什么？墨叔，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难懂了。”
靳梁墨忍住想弹她脑门的冲动，似笑非笑：“站着不动，不就是在等我主动过来？”
酸甜可口的冰凉汤汁入喉，初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笑成一副狗腿样儿，她又说：“靳老头，咱们家只能有一个脑子灵光的，你下次看破不说破呗？”
靳梁墨完全没给她面子，“你灵光，要不要我数一下你从小干过的那些混蛋事儿？”
“那是小时候！”初眠提醒他：“靳先生，你眼前的人是跳级读研的学霸。”
靳梁墨本想反驳两句，但注意到初眠微微泛红的肩膀后，他停住，“你今天没擦防晒？”
说到这里，初眠有些惭愧，“忘带了。”
“离家出走太兴奋，防晒霜都不带。”靳梁墨脱下自己的衬衫，双手绕到初眠身后，“手抬起来。”初眠照做，将两条胳膊分别穿进他的衬衫袖子中。
靳梁墨的衬衫穿在她身上有些过于大了，尾部直接盖住了臀部，袖子也长出一大截。
初眠悄悄地嗅了一下衬衫，是靳梁墨身上的味道——古龙水加淡淡烟草味。
靳梁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皮肤真的有些太白了，越看越像个反光板。
“老头，一般女朋友都会穿男朋友的衬衫的，这叫……制服诱惑。”初眠又吸了口酸梅汤。
靳梁墨理了理身上的白色短袖，抬眼瞥了她一眼：“你这二两肉还是算了吧。”
“靳老头，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靳梁墨没有回答。
“你看，年纪大还毒舌，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嘴甜年轻的小奶狗，你要不就从了我吧，以后我还可以照顾你。”初眠手肘轻轻怼了他的侧腰，那里很紧实，没有一丝赘肉。
“小奶狗？当人不好么？”他问得诚恳。
初眠“啧”了一声，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重点在最后那段。”
靳梁墨“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你照顾我？”
初眠一拍脑袋，有了想放弃这个老男人的冲动，“没事了，走吧。”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晃着，初眠走在前面，一会儿拿起相机拍照，一会儿回过身子跟靳梁墨说些有的没的。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身后一道陌生的声音让初眠立即回头查看，靳梁墨的面前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陌生女人，她手里握着手机，眼中是淡淡的羞涩，甚至不敢直视靳梁墨的眼睛。
初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睁睁看着老男人人模人样地问了句：“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她在这里都听见了，靳梁墨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听不见？
初眠知道，他想含糊过去。
可是前来搭讪的人似乎没有捕捉到他给出的讯息，鼓起勇气重新说了一遍，“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没等靳梁墨做出回应，初眠大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下巴扬起，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清了清嗓子，她对靳梁墨说：“阿墨，我累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靳梁墨也没有戳穿她，这副亲昵的样子让搭讪的女人有些脸红，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有些慌乱，她连忙说着：“不好意思。”
然后就跑掉了。
撬墙角的人走掉了，初眠却依旧是那副模样，“阿墨，下次出来别穿得这么骚气，招蜂引蝶的。”
这声“阿墨”让靳梁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好的一个称呼被她说得那么粘腻。
看了眼她挽着自己的胳膊，靳梁墨忍不住说：“我再怎么招蜂引蝶，也不敌你这瓶杀虫药。”
“本来打算的是，如果她还是不识趣的话，我就直接表明身份。”
“表明身份？”
“女朋友。”初眠说得坦然。
靳梁墨眯了眯眼，“谁的。”
“你的。”
“阿眠，”靳梁墨极为真诚地唤了她一声，“咱能不皮吗？”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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