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你没猜错，我的郎君，是个妖。

        我不知道该称他作什么，树妖？花妖？他究竟算是树变的，还是花变的？年岁又该以何计？

        这树在我爹娘上山前便有了，我爹娘又是在上山后五年才有了我，照此算的话，他想必是要比我年长的。

        想到我爹和我说过，寻常草木这些生灵，百多年才可化妖，妖要再化成人形，又要百多年，我心里便直发颤。

        那神仙真的狠啊，偏指了这二百年修行的妖怪做我郎君，和我家有多大的仇？

        可看着对面这个笑意盈盈、唤我“娘子”的男人，我又不觉得可怕，只觉眼前透亮，心底渐起一阵暖意。

        妖，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见我看得过痴，这男子又笑了。他面目间和我年纪相仿，脸孔白净，眉眼分明，笑起来柔和无声，像我在镇上河边见过的拂柳。

        “娘子，好久不见。”他说。

        我心想哪里好久不见？我一天见你两次啊大哥。

        但在这二百年的大妖面前，我不敢胡说。

        “是、是啊，一晚上没见了。”我强打精神回道。

        不等我想好接下来怎么办，这男子忽然抬眼望向我身后。“爹、娘！”他唤道。

        我回头看过去，才发现我爹娘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他们二人比我还要震惊，站在家门口，愣愣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也是，突然跑出来一个小伙子喊自己爹娘，论谁也要吃惊的。

        可又不只吃惊，我爹娘眼睛里明显还透着些别的。须臾，他们俩同时拜下去：“不知公子原是仙家，终年叨扰，多有得罪！”

        “爹娘说的什么话，”我“郎君”赶紧两步跑过去，扶起他们的身子，“是北辰星君硬要赐婚，那老不死的，没个正形，是我吓到了你们才对。”

        他管神仙叫老不死的？！

        我爹见了北辰星君都跟见了祖宗一样，大气不敢喘，他得是什么来头啊。大妖比神仙还要厉害？

        我心里又一阵发怵。

        “而且我不是仙家，”我“郎君”说，“只是见天地久了，又受神仙一指，得了练化而已。说起来，这还要谢谢娘。”

        我娘一脸诧异，只听他又说：“若不是娘日日照料，为我浇水，让我尝了许多灵气，我怕不知还要何年才能与你们相见呢。”

        这样说着，我娘渐渐悟通了，只是一时间还不太能接受，自己种了半天的树，居然种出了一个人。

        我爹也恍然无话。四人一齐沉默，我这位郎君只管侧头望着我，看得我一阵目眩。

        “要不咱们进屋吧……”我只好说。

        这时候我爹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忙进屋，”他说，“还有件事要做的。”

        那日，天晴气清，朗朗乾坤，我爹娘在家门前摆了张小方桌，倒了杯酒，向远处的星君禀明这遭异事。

        我本以为他们要给我成婚，但我娘觉得太早了。

        还好她这么觉得，我也觉得太早了。都不知这大妖秉性如何，怎么成婚啊。

        于是我爹絮絮叨叨了一些啰嗦话，又带着我和我郎君向天北边拜了三拜。

        “你们二人是由北辰星君结的缘，”他说，“如今缘成，理当拜过星君才是。”

        等我和我郎君拜完苍天，我爹自己又拜了一大拜。

        “星君在上，修德今日斗胆再请一事，”他恭恭敬敬道，“修德别无他求，只望星君日后遥在北辰天河，也护佑着有灵和……和……”

        他一下没话说了，我郎君还没有名字呢。

        好在我娘总有办法。她略一思忖，拉起我郎君的手。

        “娘虚念过几本书，你若不介意，娘便给你起个名字，”她道，“刚巧你原本作树的时候，生发了九根枝，从此便唤你’九枝’吧。”

        “好，”我郎君一口答应，“那你们以后都叫我九枝。”

        “那便请星君偶有闲暇，护佑着有灵和九枝。”我爹再一大拜，“世途艰险，小女少尝世事，还望星君莫嫌烦扰。”

        他分外严肃，我也有些紧张。那时我还不知道，爹说的“世途艰险”，究竟是何意。

        拜毕，我爹起身，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九枝……这个名字好，形意相通，我怎么就想不出来。”

        “谁让你当年不好好念书呢？”我娘笑笑，目露凶光。

        ——“还不下山买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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