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亲近（大改）
年轻太医的话一出口，小院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
跟着太医后面过来的明月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好。
欢若抬眼瞧过去，先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明月，她立刻对着明月笑了笑，然后才把目光移到了那位开口询问的年轻太医身上。
倒是个俊俏的年轻人，眉目清秀，神态平和，带着点求知的疑惑，却并没有让欢若感觉到冒犯。
她知道，太医来了必然要问为何这样安排，原来苏麻喇姑是打算先揽在自己身上，等三阿哥好了之后再跟孝庄说都是欢若的主意，这样有风险她来承担，有奖励就叫欢若去领。
欢若只是笃定地安慰她，三阿哥一定会没事的，教她一定放心，有人问起，只说是自己的安排便是，她心里有数。
苏麻喇姑是不放心的，她信得过欢若，不代表别人——尤其是太医们能认欢若的做法，最简单的就是说这都是自己的主意，想来太医们也不敢为难。
不过，刚才太医一行人以来，就先是实实在在夸了一通，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太医的好评，才使苏麻喇姑改变主意。
显然，她说完，那些小老头儿们都有点挂不住脸，但大家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鸟去质疑欢若，那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可谁也没想到，太医中居然还有这样冒失的年轻人。
不过，欢若也确实心里有数。
欢若往前一步，屈膝见了一礼，柔声道：“欢若不敢班门弄斧，更不敢有所隐瞒，确实是之前有看过几本书，也确实也没找到什么好的法子，这些安排都是奴婢根据平日里的观察，琢磨出来的一些预防传染的小花招罢了。”
那年轻太医果然没忍住，继续问道：“你怎么观察的？又怎么知道有用呢？”
欢若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天花主要靠的是患者咳嗽打喷嚏喷出的飞沫和与患者接触传染的，那只消阻隔了这两点，也就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感染。接触的话，我这里有做好的皮手套，轻、薄、软，虽然会影响一点点灵敏度，但好歹戴上之后无需与三阿哥和他用过的东西直接接触，至于飞沫嘛，我在书上曾偶然看到过，远在唐朝，就有人用丝巾遮掩口鼻，以避免接触面对面交流时的口沫，元朝宫廷负责上菜的宫女更是要带上绢布蒙住口鼻，防止接触事物。我就想，如果能做一个可以无缝包裹口鼻的面罩，也许可以解决飞沫传染这个问题。于是便找了棉布做了这些面罩。”
她说到一半时，苏麻喇姑就不住地点头，连明月的脸上都挂上了有些得意的笑容，在她说到面罩时，明月更是适时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了她们之前一起做的一个个分发给太医们。
欢若朝她默契地点点头，继续介绍道：“这个面罩为了贴合鼻子的高度，特别在鼻梁处缝进了一个小铁片，戴的时候只要把小铁片按照自己鼻骨的形状按下去，基本可以保证整个面罩是严丝合缝地贴在脸上的。”
她话刚说完，那个年轻的太医已经把简易自制口罩扣在了脸上，并惊奇地感叹：“确实！很贴合！”
看他如此捧场，连明月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满意，不仅如此，她还主动上手帮他系上了后脑勺的带子。
一旁的太医们则面面相觑，虽然没有拒绝明月发到手的口罩，却也没有往脸上戴。
只有那个年轻太医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刚向明月道过谢，又抓住欢若问道：“那，欢若姑娘能否解释一下……”
“够了，将之，”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问话，“这位欢若姑娘是太后身边得力的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三思后行滴水不漏的，岂容你在此无礼冒犯。”
说话的这个老人欢若认识，他是太医院正，叫蒋释，之前四阿哥病的时候也是他去看的。啧，一些不太快乐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欢若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蒋太医又转向苏麻喇姑：“姑姑，咱们还是别在这堵着了，先看看三阿哥要紧。”
苏麻喇姑笑着点点头，却还是看着他们把口罩都带好才领他们进去。
太医们一进去就围向病床，对着玄烨一顿检查。
欢若知道这会儿没她什么事，她只需要在一旁听着，记好注意事项就行。
过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蒋太医皱着眉头过来，说道：“确实是天花。我看三阿哥身上的红疹似有消退之势，想来是发现得早。我这里先开一副退热安神镇痛的药，或许能帮三阿哥缓解一些痛苦。”
说完便叫一个太医和明月一起拿了药方去抓药。
蒋太医这边继续吩咐道：“这几日高烧挺过去之后，才是天花真正开始出疹的时候。这几日只要三阿哥身上疼、高热，就给他服用方才开的药，每日还要劳烦各位给三阿哥擦洗清理，保持周身洁净，床褥尽量每日一换，先熬过这几日吧。”
也许是因为这儿唯一的主子躺在那命悬一线，太医的吩咐也平实了许多，这些跟欢若在现代查询的天花护理治疗的方式差不多。
苏麻喇姑一一应下。
太医们看完诊，又一同回宫去回话了，毕竟宫里还有一帮主子等着问玄烨的情况。
走之前，蒋太医把林将之——就是那个在进屋之前拉着欢若问东问西的好奇宝宝——留下，以防三阿哥突然出现什么情况。
林将之在院里捧场的样子给欢若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相处了几日之后，她越发觉得这个太医有点好玩，还有点那种赤子之心的单纯劲儿在身上。
刚开始他俩单独说话的时候，林将之还会脸红，后来他追着欢若问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隔离12天的时候，被明月形容成“一只追着肉骨头跑的大狗”。
这已经是她们在高强度的紧张状态下能找到的最有趣的消遣了。
三天之后，玄烨果然开始大面积出疹，脸上是最先长的，后来蔓延到全身，甚至口腔里都是，疼得他张嘴、吞咽都难。
几天后红疹连成片，变成水泡，开始溃烂。
原来轮班值夜的人都有点怕，苏麻喇姑每天还要奔走在慈宁宫和这边，根本顾不过来。
欢若明白她们的感觉，毕竟是天花，她自己要不是仗着也许体内有抗体，只怕连这个院子都不敢进。
她挑了两个小时候得过天花的嬷嬷给她帮忙，其他人都被她赶到院外面帮忙。
明月死活不愿意，连“季欢若！你可别想着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这种幼稚的激将法都用出来了，最终还是被欢若说服，待在了外面。
林将之作为医生，欢若不好把他隔出去，只好每天叮嘱检查他的口罩和手套有没有戴好，每天太医们来看过之后，她都会极力劝阻他们用烈酒给自己周身消完毒再回去。
只是最难的，还是玄烨。
原先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孩病成这样，苏麻喇姑都不敢仔细说给孝庄听。
欢若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下午的时候起身猛了，脑子一阵晕眩，差点倒在一大盆冰水里，林将之这个叛徒居然悄悄给明月告状，还添油加醋说她几天几夜没合眼。
哪有这么夸张！
明月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她说的，叫了那两个给欢若帮忙的嬷嬷，下了死令让她们务必把欢若按在床上，不睡够五个时辰不许起。
可欢若哪能睡得着，不过是闭着眼在床上炒豆子，脑子昏昏沉沉的，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睁眼，天到已经黑了，叹了口气，穿好了衣服，欢若轻手轻脚地来到玄烨屋里。
林将之坐在堂屋撑着头睡着了，东屋里，两个嬷嬷一个靠着床帮，一个支在桌上都困得直点头。
欢若轻轻推醒了她两个，示意她俩去睡，嬷嬷们也不客气，毕竟现在最精神的就是欢若了。
等两位嬷嬷结伴回了屋，欢若出去想给自己倒杯凉茶醒醒神，却看着林将之已经趴倒在桌上。
说起来，这几天最累的其实是林太医，忙前忙后，还得随叫随到。
欢若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玄烨，还算安稳，便快走了两步回屋拿了一张毯子，刚盖在了林将之身上，就听见屋里的玄烨好像在哭。
她赶紧去照顾玄烨，没看见在她把毯子盖上去之后，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熟的林将之，耳朵红得滴血。
玄烨哭得迷迷糊糊的，他因为浑身疼痛，呼吸不畅，已经好久没连续睡着超过一个小时了。
欢若坐在床沿，俯下身轻轻地拍着他，小声哄着。
玄烨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攥着欢若的衣袖，往下扥了扥，欢若随即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跟玄烨脸贴脸，玄烨费力地昂起头，在欢若耳边艰难地小声问道：“欢若……我是不是要死了……”
欢若鼻子一酸，总有人说玄烨是因为出过痘才得了便宜当上了皇帝，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可谁也不知道，小小的孩子在经历这种无端灾祸的时候有多痛苦无助。
外面隐隐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大约12点了。
欢若看了一眼外间趴着一动不动的林将之，这会儿院里剩下的二位嬷嬷估计已经睡着了，院外的人如果没听到什么动静是不会进来的，林将之也睡了，那她小小地逾矩一下应该没人知道吧。
这么想着，她动作已经比脑子动得还要快了。
两只手揽住玄烨的头背，给他掉了个个，整个像抱婴儿一样把玄烨搂在怀里，顺势往床里坐了坐，靠在了墙上。
玄烨虽然闭着眼，却也知道，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在欢若坐定之后，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过了一会儿，欢若都有点困了，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她怀里说话。
“嗯？”她低下头，正对上玄烨憔悴的小脸。
玄烨哼唧了两声，又问了一遍：“欢若的额娘也这样照顾过欢若吗？”
欢若想了想，点点头：“是。我想，额娘应该都是这样照顾孩子的。”
这也不算欺君吧，虽然这个身体的母亲去世得早，但欢若小时候也是个磨人的孩子，总是半夜发烧，一咳嗽就磕几个月，那时候在她家那种小地方，诊所都不开门，医院又远。她妈妈就一宿一宿不睡觉，用酒精给她擦手心额头降温，然后抱着她哼着小调哄她睡觉。
看着欢若有些困意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怀念，玄烨扁了扁嘴，又把头埋进了她怀里，闷闷地说：“可我的额娘就没有这样照顾过我。”
欢若一愣，才意识到他是在撒娇，顿时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她把怀抱紧了紧，下巴抵在玄烨的一边肩膀窝里，柔声安慰他：“其实我是打算等三阿哥好了再给你个惊喜的，其实佟主儿也难受，也想这么守着三阿哥，可是一入宫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佟主儿没办法反抗。但是佟主儿今年给三阿哥做了贴身儿的小衣裳，我啊放在我屋里了，干干净净的，等三阿哥好了，就能穿了。”
“真的吗？”玄烨的声音一下亮了许多，语气里漫漫的期待和欣喜甚至感染到了欢若。
玄烨平时太过规矩懂事，又早熟好学，虽然有时候也会开玩笑，但欢若知道，他总是提着一口气不肯放松，如今也许是病情的缘故，这样直白地展露脆弱和欣喜的玄烨才会让人惊觉他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欢若点点头：“真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三阿哥？往常但凡我答应了三阿哥一定会来的日子，便是挨板子我都会来的。”
本以为这么说，玄烨会高兴，没想到怀里的小娃娃却沉默了。
欢若低头看去，玄烨皱着眉头，小脸上全是纠结：“谁打你板子了？你是不是傻呀，一次不来我又不会掉块肉，怎么能为了这个事挨板子呢？”
“哎呀，三阿哥会心疼人了。你放心，宫里没人敢实心实意揍我的。”欢若笑着打趣道，“我既然答应了三阿哥，就得做到啊。不然我不就成了说话不算话的那个了？”
玄烨小小地“哼”了一声，故意把头转过去装作生气的样子。
这是最近几天玄烨看起来精神最好的时候了，欢若瞧着高兴，兴致就上来了，一下把小猫的消息也一并说了出来。
“三阿哥还记得煤球儿和她的三个小猫崽儿吗？”
一听见猫，玄烨立刻把头转了回来。
欢若笑道：“当时我把这一家四口全部送到四贞家了，前些日子我回宫的时候，正好撞见四贞了，她说，小猫儿已经养得健康亲人。等三阿哥好了，我就去求太后娘娘，叫她准你去四贞那聘一只最乖巧的回来养。”
“真的？！”
怎么感觉一听见可以养猫，玄烨比知道佟妃给他做了衣服还高兴，假如他现在不是病着，可能已经一蹦三尺高了。
欢若赶紧点头捣蒜。
玄烨用力地伸手给了欢若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太高兴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消息！”
“是吗？”欢若笑着再次搂紧了他，“可对欢若来说，最好的消息，是三阿哥能好起来。玄烨，我给你带来了最好的消息，你也要加油啊！快快好起来好吗？”
本来高高兴兴的，可说到最后一句，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只是她刚说完，就感觉玄烨抱住她的胳膊松开垂了下去，连带玄烨也没有声音了。
她放开玄烨看去，只见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身上的温度也渐渐发烫。
“三阿哥？三阿哥你醒醒？怎么……”欢若不知所措地摇了摇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林太医！林太医快进来！三阿哥……三阿哥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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