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雏鹿（6）
妈妈对小宽昭的回复却是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依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儿子，叫你爸爸接电话！”
爸爸接过电话后，和妈妈短短地说了几句，电话又到了三姑手里，最后又换了宽昭听电话。
“儿子，你乖乖的，好好听爸爸的话，妈很快就回来，给你挣点读书的钱就回来了，乖啊！”
宽昭重重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妈妈：“好，过段时间妈就回来了！”
宽昭：“哦！”
妈妈：“好，挂了，儿子。”
宽昭：“嗯。”
电话里传来“嘟”的忙音，妈妈挂断了电话。
妈妈还不愿回来。
妈妈不知何时回来。
……
过完了年，没出正月，三姑也离开了，回归了她的大城市。
……
大约三个月后，妈妈从大城市回来了。
妈妈快到家时，宽昭正在路边玩。
妈妈叫了声：“儿子！”
宽昭瞪大眼睛看着妈妈：“唵？”
“你在这里等妈是吗？走，我们回家去！”
宽昭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小溪。
小溪里头有许多石子，石子底下藏着螃蟹，宽昭扒拉了好久，现在为止一只也没有扒出来，这有失他平日里的水准，因此有些不甘心。
“我再玩一会儿！”
妈妈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辆玩具汽车：“给！”
小宽昭把小汽车接到手里，随手放在了地上玩。
妈妈又问：“走嘛，回家？”
小宽昭摇了摇头。
妈妈不再坚持，交代他一会儿回家吃饭，就带着一个男人往家去了。
正是因为有个陌生男人在场，让小宽昭对待妈妈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拘谨，有点亲昵不起来。
妈妈一走，小宽昭看着妈妈的背影，回想刚刚看到的妈妈的样子，觉得妈妈长高了。
实际上是妈妈脚上的鞋鞋跟“长”高了。
不仅是鞋，妈妈的穿着彻底不像了以前的妈妈。上身一件花衬衫，真好看。黑色丝质修身裤子，裤脚很宽，盖住了白色的鞋面，也好看。
妈妈的头发扎成了马尾，前面垂着两小束，呈微黄色，脸色白里透红，还是好看。
他承认自己更喜欢现在这样的妈妈。
妈妈去了大城市，但没有变成和三姑一样的样子，也没有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妈妈还是独一无二的妈妈。
妈妈的变化好大，又好像变化不大，因为妈妈始终还是妈妈。
他看见妈妈时，没有任何因为久违不见而产生的陌生感和距离感。
仿佛妈妈不是出远门回来，仿佛妈妈只是离开了小半天，去乡里集市赶场回来而已。
跟妈妈一起的那个男人，一身衣服那么干净，都是纯白色的，一看也是大城市里来的。
这个男人气喘吁吁，看来从山下来到这山上费了老劲。
城里人的身体真是不堪。小宽昭心想。
妈妈就没怎么喘气，可以想象她一路上一定如履平地，就像她以前一直都是的那样。
妈妈是回家，但这个跟来的男人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跟妈妈来家里呢？
他的身体这样不堪，爬山爬得如此辛苦，但还是坚持着到了这里，是什么原因使他这样拼呢？
小宽昭忽然觉得妈妈回来了并且是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来的这件事情，应该立马告诉爸爸。
他拿起妈妈给他的玩具车，撒开腿像风一样跑起来，唰地一下从妈妈他们身边跑过。
妈妈高声喊道：“跑那么快干啥，等一下妈妈嘛！”
小宽昭脚步不停地扭头大声道：“妈，我先回去了！”
说完，接着往家跑。
他没有看到的是，因为这一声“妈”，让妈妈会心地一笑，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如果宽昭看到这时的妈妈，一定会认为妈妈好看得像朵花。
刚刚穿过家门前那一片竹林，小宽昭便喊道：“爸爸爸爸，妈回来了！”
一句话喊出，没得到回应，他这才意识到爸爸根本不在家，爸爸现在人还在水泥厂里，在上着班呢。
自己跑到小溪边玩，不就是为了在回家路上等爸爸下班吗？
只不过今天还没等着爸爸，先等来了妈妈。
……
事实上小宽昭每天都跑去小溪边玩。
一边等着爸爸，一边玩水，捉螃蟹。
小溪里也有蝌蚪。
但小蝌蚪长得黑乎乎的，有些丑陋，还滑溜溜、黏糊糊的，他不喜欢用手去捉，仅仅喜欢蹲着凑近了看。看得愈多愈仔细，仍然觉得丑陋，但是小蝌蚪摆动着尾巴在水里游时，看起来还有些意思。
捉螃蟹就十分刺激。
小宽昭尝试过很多次，水边的哪些石头底下可能有螃蟹，他往往有把握一猜一个准，因为扒拉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
螃蟹头顶的石头一下子被扒拉开，无异于人头顶上忽然出现一只魔爪一下子将天空撕裂，人暴露在了恶魔眼前会惊慌失措地逃跑，螃蟹也一样。
螃蟹只能侧着身子横着跑。
它有两只钳子，分别在身体一侧的左右向外伸出去，然后尖端会合在一起。
试也不用试，一看就知道，手指若是被那对小钳子夹住会很疼。
要捉螃蟹，最好是顺着它行走的方向下手，拿住头和尾。它的两只小钳子不能弯向后方，不用担心被夹伤。
这些经验，小宽昭一清二楚。但那么多次下来，他捉到手的螃蟹实在没有几只，捉到过的几只还都只是体型极小的，一被碰到就会收起小钳子，根本不会夹人手指。
对于体型大一些、会夹人的螃蟹，他最多用手指摁住它们的背阻止其逃跑，待其原地打转、小钳子努力够过来就要夹到自己时，他又立马放开手让它跑一跑，没等它钻到石缝底下就又伸手摁住……这件事实在刺激，最是让他乐此不疲。
饶是专注于扒拉螃蟹，小宽昭从来不会错过爸爸走近的脚步声。每一次，爸爸下班回来走到了那个拐角，就要转弯过来看到自己时，小宽昭总是预先起身飞跑回家。
他的速度飞快，爸爸绝对赶不上他。
爸爸也从来无力追赶他。
上了一整天班，还一步步走上山来，爸爸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与儿子玩追逃游戏呢？
然而小宽昭并不想和爸爸玩游戏。他总是在和爸爸照面前先跑掉，也绝不是在和爸爸玩游戏。
他每天都来接爸爸，等到明知快要等到爸爸时，他又忽然不想跟爸爸照面，于是就先跑掉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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