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三爷扮好装踩着弦声入场时,八方戏台正对着的第一排,就是晋玺和靳良。晋玺一如往常拿着一尺二的紫花蜡底湘妃竹扇,扇面空白,什么也没描画。而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个戴面纱的姑娘家。
不需要是‘二爷’的时候,靳良说穿了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也是爱美的年纪,也喜欢穿着薄纱,头上戴珠钗。虽然在寻常百姓家,这年纪的姑娘早该嫁人了。
靳良听不懂京剧,但看着身边的看官都冲台上扔着手里的绢花,也心下痒痒,轻轻扯了晋玺的袖口。
晋玺本来闭着听曲儿,如今睁了半只眼。台上散落着的绢花都是拿铜钱银两换的,平常的戏子可以数着花去找班主套钱。可这是三爷的场子,换不换这个钱,都是进了他的口袋。晋玺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摇了摇头。
“今儿出来我可没带钱。”
“胡扯。”靳良知道诓钱是没戏了,晋大爷出门不带钱,就跟她能二猜一压中币的概率一样小。
“你要真想过瘾,多大点事儿啊。”晋玺‘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沿扇面边挑落了靳良斜插着的发簪。那是支银素钗,尾巴坠着两粒玛瑙珠。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卖首饰的铺面里随处可见。“给,娘子赏的。”
晋玺也少见靳良穿女装,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悄悄儿占她便宜。起初靳良还会羞红了脸,三爷同她说,对待晋玺这种,比他更不要脸就行。而后靳良会使坏地去勾晋玺的手,倒是晋大爷像是撞了邪一样,红着脸把手抽走。
三爷说得对。
“呀,你干嘛,不是要我过瘾吗。”靳良懵了,她知道这种行为能用一个成语概括,借花献佛。
三爷耳朵灵,台上震天响的锣都压不住他听见晋玺和靳良在争执什么。抬放水袖旋身走步之间,他压下了唇角的笑,同时递了个眼神给下场门等候的伶郎。
伶郎起先还揣摩不出来这眼神的意思,但当他看到台上那支素银钗,以及台下正在哄靳良的晋大爷,伶郎知晓了。
嗐,三爷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靳良正气着,只见伶郎挎着篮子弓身过来了,篮子里头全是各色的绢花。
“夫人,我们角儿按着素银价给您换的绢花。那钗子等戏落了,咱班主就还您。”伶郎在外头只装不认识这二位爷。
也是架鼓楼里不成文的规矩,男装才叫爷,女装是夫人。
靳良接过花篮,喜滋滋瞧了又在闭目休息的晋玺。“得亏总有姑娘家家爱抛了身份跟着名角儿跑,这哄姑娘家的手段,谁不喜欢。”
“也就哄的了你。”晋玺鼻子孔哼了一声,手里的湘妃扇摇的更欢,“保不齐到时候大家闺秀被骗卖到穷苦人家放羊赶牛。”
靳良挑眉,晋玺的小动作她是一等一的熟悉。
谁摇扇谁心虚。
这戏一唱就是大半天,等着散场依旧快到了吃午饭的点。靳良不挑食,全指着晋玺想吃些什么。
“街东头新开了一家饭馆,里头掌勺的可是以前的御厨。要不,咱去试试?”晋玺老早就想去尝尝,奈何一直等不到机会。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点儿,现在腿儿着去不得连位置都没得坐,还得走老远。”赌番摊儿在西街,新开的饭馆在东街,靳良实在是不想走那么远还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你晋大爷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晋玺心情愉悦地拍了拍靳良的头。“早就叫擒鸿占座儿去了。”
与此同时,趴在东街饭馆桌上的擒鸿,饥肠辘辘地打了个喷嚏。
晋玺走道快,而靳良总是喜欢慢悠悠地东晃晃西晃晃。为了就她,连同着晋玺也放慢了脚步。
直到擒鸿已经在饿死的边缘来回徘徊,晋玺和靳良出现在他视线里头。晋玺怀里还抱着一堆街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一看就是靳良的喜好。
菜上的快,擒鸿闻着那直扑鼻的香味,咂了咂嘴。
本身架鼓楼里头饭桌上就没什么规矩,他见晋玺和靳良还在研究市集上买来的新鲜玩意儿,没什么动筷子的念头。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擒鸿转眼已经把碟子里头的菜各尝了一遍。
“好吃吗。”靳良摆弄着手里的石头串儿,这一瞧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靳良一眼就相中了。晋玺寻思去铺子里给她捡几颗玉石串成链儿,比这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去了。
“人间难得几回尝啊。”擒鸿觉得等这么久,值了。
“那跟茶馆里的厨子比呢。”晋玺斯文地夹了一筷子牛肉,厨子的刀工好不好,全看这一道菜。牛肉片切的薄,一层层的叠在一起,上头撒着葱花。
“那……得是楼里的厨子。”擒鸿狗腿子,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
靳良瞧着那摞在一起的牛肉片,下意识想到了今早她离开茶楼那最后一眼。后门帘子底下的尸首,也是像这牛肉片一样摞起来的。而看向把尸首摆成那样的当事人,擒鸿吃的比谁都欢。
她没胃口了。
“怎么了,不舒服?”晋玺察觉到了靳良的不对劲,她脸色发白。
“反胃。”靳良皱着眉头,老老实实放下筷子。
“不是吧……这事儿大爷你也是闷声儿做的吗?”擒鸿目瞪口呆,他承认,他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在说什么屁话。”靳良反应快,桌子底下已经踢了擒鸿一脚。
晋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又踢了擒鸿一脚。
擒鸿放下筷子,龇牙咧嘴地伸手下去摸被连挨了两脚踹的地方。不过他瞧着晋大爷耳朵根都红了,那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喳喳喳喳喳。”擒鸿捂着嘴,露在手外头的眼睛盈满欢喜。
“在发什么癫。”靳良不动声色端起茶杯,习武之人手稳当,杯子里的水不见一丝抖动。
“喜鹊叫啊。”擒鸿眨眨眼,浑身上下透着灵光。“欸,我想起一首诗,怎么念来着……啊对,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那个能在十五岁屠遍中州,浓稠的血液顺着台阶留到护城河里,连河水都染红了三天,即使是这样都愣没动过脸色的晋玺,听着擒鸿嘴里念着的古诗,又甩开了手里的扇子。
吃过饭,擒鸿说他领了帐房先生的命,得给隔壁裁缝铺的老板送银票。晋玺有些食困,靠着在卖糖画铺子前的靳良眯着眼。近些天都是阴雨连绵,难得今天中午出了些太阳。晋玺就着头顶暖热的太阳,更是困得昏昏沉沉。
陡然间肩头被人拍了拍。靳良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身棕色打扮的伶郎。
伶郎也发怵,他来的时候正瞧见大爷靠着二爷。而二爷正和卖糖画的小贩喜笑颜开地攀谈着什么。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而这感觉也在伶郎触到晋玺猛然睁开的阴鹫的眼神之后,烟消云散。
戛然而止。
什么狗屁岁月静好,他就不该对大爷抱有什么从良的幻想。
虽然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他现在基本就是养鸟遛擒鸿,但本质就是个不折不扣洗不白的杀胚。
“你不常离开三爷的,今儿怎么到这了。”晋玺皱眉,别说东街到西街这点距离,平时的伶郎是半步都不肯离开三爷。
这俩人算起来腻在一起也有个十几年了,连晋玺和靳良时不时脾气上来都会拌几句嘴,可从未见过三爷同伶郎甩脸子看的。
“二堂来人踢馆,三爷今儿下午在别的园子开戏,赶不回来。”伶郎老老实实,自打二爷成了火候,原先还帮衬帮衬的三爷,也就逐渐甩手撂挑子。
三爷祖上三辈,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角儿。
“他倒是会使唤。”晋玺认命,谁叫三爷愣是岁数就高出自己一头去。“二堂里头那么多人,白养着了?”
架鼓楼有五堂。
一堂自然就是晋玺和靳良他们呆着的那个破茶楼。
二堂是三爷坐镇的赌番摊儿。
三堂经商的,里头个个都是奇才。最近倒是被沪二少爷惦记着,总想打探打探整个中州有多少架鼓楼的手笔。这幕后之人,不是别的,也就是天天担心入不敷出的帐房先生。
四堂是南街的青楼,归给擒鸿管。他哄人是一绝,总是骗得那些当红妓子心甘情愿留在楼里,不被别的老鸨挖去。
五堂里头都是莽撞人,接着镖局的活。本身这是晋玺管着的,后头转手给了靳良。
“自是迫不得已,才会来请大爷。”伶郎垂着头,也不知这小小的赌番摊儿今年是不是犯太岁。这年才刚过没多久,事儿一件件的来。“是三皇子又带人来了,非说要见管事的。”
靳良舔着糖画,有些诧异。“这头里的仇还没报完,又想着找场子呢。”
“小孩脾性,娇惯坏了就是如此。”晋玺也是听帐房先生说过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三堂多的是满处跑的,自然什么消息都能大厅得到。
“你和三皇子年纪相仿,还说人家小孩子脾性。”靳良挽着晋玺的胳膊,把手里从炒货摊买来的干果剥好了递给他。
“那可不一样,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建功立业了。”晋玺受用的很,嘴里叼着干果,说话模糊不清。
伶郎默然。
晋玺的手段,在这世间确实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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