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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忆③


乔雨笙吃完饭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心情渐趋平复。

        高中生涯的第一个期中考试已经落下了帷幕,大家也就肆意地享受着秋日晚景。

        “乔雨笙,我们没完。”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乔雨笙全身爬上寒意。她定在原地,耳边嬉闹的欢声笑语一瞬失真,捕不到一点实意。

        虽然只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几乎能够被人轻易忽略掉,但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乔雨笙耳朵里。

        她听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个声音她今天第一次听却也终生难忘。

        刚擦身而过轻声说话的是李兴双……

        怎么会这样,苏老师不是说她会帮我解决的吗?为什么李兴双还敢来明目张胆地找我?

        乔雨笙心间焦虑与疑惑交杂,直到被好几个人撞上轻声道歉后,飘忽的神绪才逐渐聚回。

        她心不在焉地穿梭在别人张扬的青春里,眼前之路却好似飘满了浓雾,朦朦胧胧的看不到边,只得依赖惯性抬剑前行……

        她一路浑浑噩噩地坐到了座位上。

        上课铃响,杨时泽路过乔雨笙的位置急急地回到座位上。而乔雨笙的课桌上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颗水果软糖。

        樱桃味的。

        她怔怔地轻轻将糖果握在手心里,缓解心脏的急速蹦跶。

        晚自习期间苏老师进教室巡查了一番,而后走到讲台上交代了一些考试后学校的统一安排。

        自从苏芫进来之时,乔雨笙炽热的目光就时刻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般给人以压迫感,让人难以忽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企图唤醒苏芫记起自己的事,手中的糖果被越握越紧。

        交代完事情后苏芫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教室,却在无意间对上了乔雨笙热切的眼神。她的瞳孔放大一瞬,不过也仅仅是微不可闻的一瞬,复杂的神情也悄然恢复成原样,人也走出了教室。

        在苏芫离开之际,手心里的糖果被握到变形。

        眼看着苏芫越走越远,乔雨笙连忙攥着糖忐忑地跟了上去。

        紧闭的办公室门口。

        乔雨笙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几经挣扎,还是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在手骨堪堪碰上门板之际,室内响起苏芫的声音。

        晚自习时间任课老师都已经下班回家了,班主任也都到自己班上坐班去了。而苏芫向来只是中途来班上瞅上几眼就走了,故此时办公室内仅她一人在。

        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因此讲话声也一字不差地落在了紧贴门板而站的乔雨笙耳中。

        一瞬间那些飘渺的话语齐齐化作千万根银针刺向乔雨笙的全身,于无形中将人伤的体无完肤。

        “对,就是傍晚和你说到的那个学生。”

        苏芫似乎是在与人打电话,稀稀拉拉飘出来的话语毫无逻辑关系,但乔雨笙却连每一个字都铭刻于心。

        “是,你说的没错,这是算校园暴力,但那又如何呢?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说得难听点,就那个女生倒霉遇上了这事呗。何况李兴双她爸李辉可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诶,四舍五入那就是我顶头上司啊,而且据说她妈也在市政府工作,职位还不小呢,我才不去掺和这趟浑水呢。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学校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找她呢。”

        苏芫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听对面讲话,对方应该是问了她一些什么,只听她呵呵笑了几声,满不在乎地答道:

        “校园暴力这事吧要算也应该是校方的失职,跟我一个班主任有什么关系。那女生要向上方告状我也没多大损失的,到最后顶多也是口头教育我失责罢了。”

        又是好一顿沉默,但这次不知是苏芫心中多少有点不忍还是怎么,她放低声音唏嘘感慨道:

        “不过那女生也是真的挺可怜的,好好的读书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人呢。这事吧,也不是我不想管,毕竟为人师表的……哎,但我也是真没办法管……世事无常啊……”

        对面似乎也跟着感叹了几句,然后还问出了什么问题。

        苏芫的语气也变了一些。

        “呃……”她迟钝片刻又恢复先前聊天的语气,笑哈哈地含糊道:“人的名字我也是真不能透露的,怎么着也算是人家的隐私……”

        不知是她在小声嘀咕还是有意压低声音,乔雨笙没有听到她之后这句话的完整意思,仅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苏芫总归也不是那种冷血无常的人,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她要是能去向上级反应,这是说不定还是能有个说法的……”

        毕竟现在还是个法治社会,怎么着也是有公理的。

        但这话她没法明着告诉乔雨笙,有些事情除了坐视不管真的毫无法子了,三十几年的经历告诉她这个成年人有些事情再看不过去也还是要明哲保身。

        对面似乎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随口询问了几句。

        苏芫依旧是笑呵呵地回复:“没啥什么,念念学生写作业罢了。”

        那人似乎是客套的夸了她几句,苏芫笑着推脱了几句“哪有哪有”后对方又继续先前的那个话题。

        而苏芫似乎是不愿再提,不动声色地含糊几句便转移了话题:“哎,不聊这些个糟心事了。说说别的吧,你最近……”

        原来自己的不幸在她们眼中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一件……不愿再提的糟心事……

        之后的事情乔雨笙没有再听下去了。

        心一瞬坠空,“嘭”得一声狠狠着地碎裂,紧握的双拳无力的松开,有什么东西自手心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悲鸣……

        乔雨笙麻木地原路返回,似孤魂野鬼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间。

        飘荡的孤魂在在转角处撞上一个人,却毫无感觉,空洞地道歉欲漫无目的地继续前行。

        “乔雨笙,你怎么了?”

        杨时泽下午见到乔雨笙是便隐隐觉得她有点奇怪,而晚自习在教室里看见她时也总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怪异出自哪。

        在她突然走了之后心中的不安与说不出的感觉更甚,坐立不安地在位子上纠结一番后,还是急急忙忙地冲出来找人,生怕她出现意外。

        杨时泽垂眸见人眼眶泛红,一副欲哭却又硬生生地强忍着的可怜模样,泪水悬在下眼眶处倔强地不肯落下,双颊也因硬憋着泪水而一片通红。

        他的心莫名地被什么揪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心里烦乱极了。

        他心里焦急的不行,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急中生智地以为乔雨笙是因为成绩而难过,便委婉地猜测道:

        “是因为成绩吗?”

        乔雨笙真得很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尤其是杨时泽。她将头低的更下,依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杨时泽以为自己猜对了方向,便生硬却又温和地安慰她:“没关系的,乔雨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现在可能挺难过的事,之后都会变好的呀。”

        他嘴上便缓声安慰着手还边笨拙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几滴清泪无声坠落,乔雨笙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开闸泄洪般一股脑地倾涌而出。

        人就是这样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会吭一声,但听到安慰的话时却泣不成声。

        受委屈时别人一句你怎么了,情绪系统便会崩溃,无人问津时反而默默承受。

        乔雨笙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杨时泽,将哭的稀里哗啦的脸深深藏进他的胸膛。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到无所不能,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得住。后来遇到一个什么事情都会关心我的人,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再也忍不住了。那一刻我就想被抢了糖果的小孩,泪水从眼眶不停地一涌而出,纷纷诉说着我的委屈与难过……

        即使是很轻的碰撞,杨时泽也被那一下撞得失了神。

        胸前埋进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有点点湿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沾到皮肤上,凉意渗向四肢各处,又转瞬化为热气熏烤着皮肤。

        他全身僵硬,不知所措地垂眸低望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人,试探着抬手轻抚她的后背,略显慌乱地结结巴巴安慰道:

        “没关系的,啊……”

        “杨时泽……”

        乔雨笙细微的哭腔通过胸腔震动闷闷地传入他的耳中。

        “嗯,我在,怎么了?”

        杨时泽尽量放轻声音,生怕惊吓到她。

        “你给我的糖不见了。”

        闷闷的声音自胸腔处传来,杨时泽闻言怔愣片刻,后有轻笑着调侃道:

        “你就因为这个哭了吗?”

        “……嗯。”

        笑意通过胸腔传递。

        “没关系,你想要的话我都给你,别哭了,好吗?”

        乔雨笙撇撇嘴,“我不要樱桃味的了,那个是苦的……”

        杨时泽吃过那个樱桃味的软糖,虽然他感觉味道是有点奇怪,但也不至于苦吧,而且她看挺多女生都喜欢那个味道呀。

        不过虽然心中有疑惑,他也没有说出口,反而笑着答应:“好啊,那我给你青柠味的。”

        “嗯,我……”

        乔雨笙轻轻打了一个哭嗝。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搞蒙了,乔雨笙下意识地抬起头看杨时泽的反应,而他也一直低眸看着他。

        两人愣愣地对视一会儿,杨时泽率先打破沉默绽开一个笑容,温柔地挑眉轻“嗯?”一声。

        乔雨笙感觉自己被太阳闪到了眼睛,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将头重新埋进热荫处。

        “我就再哭一下……”

        “好。”

        笑言中含着纵容,杨时泽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纸,拿出两张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乔雨笙两颊的泪水。

        见没有新的泪水滑下,杨时泽便柔声问道:“好啦,回去吃糖吗?青柠味的哦。”

        乔雨笙羞涩地放开他,不敢与他对视,偏头轻哼一声以示回应,然后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

        好在当时天黑,也好在当时乔雨笙的脸本就一片通红,不然刹那的汹涌热意将会彻底暴露在太阳下。

        其实自己想想两人便会发现那晚的异样。

        被围堵辱骂甚至殴打的乔雨笙没有哭,被老师欺骗放弃的乔雨笙也没有哭,但是仅仅是丢了杨时泽送的糖的乔雨笙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放肆地在杨时泽的怀抱里宣泄一天的不堪、无力与悲痛。

        那晚在家门口徘徊的乔雨笙心里一再给自己打气:再试一次吧,就最后一次!加油,乔雨笙,你可以的!

        深吸一口气抬手。

        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世人,同样的情景重现几乎耗尽了乔雨笙仅剩的所有勇气。

        乔雨笙后背顺着门板滑落而下坐在地上,头无力地枕在弯起的双膝上。

        她撕开一颗青柠味软糖含在嘴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面无表情地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松哥,你们部门收到通知了吗?”乔妈焦愁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叹息。

        乔爸沉默片刻,两人一时无言,之后他疲倦却又温柔地开口:“嗯,听说是上面刚颁发下来的,教育局内部要裁员了。”

        乔爸乔妈两人都是一毕业便被分配到市教育局工作,相识相爱的过程几乎全发生在哪里。虽然快二十年了两人的职位还是不高不低的,但怎么说也是老员工了,感情也是有的。

        “那如果我们……”

        乔爸平和地打断乔妈忐忑的猜测:“这事儿也还没个定数,咱也别再这自己吓自己,也别在雨笙面前提起。孩子上高中了,也挺累的,就别让她为咱两的事分心了。”

        “嗯,你说得对。”

        一阵难熬的沉默弥散开来,室内外的人均是一般煎熬。

        乔雨笙木然地眨了眨眼睛,将脸深埋进膝臂间。

        她明白爸妈的未尽之言,不是担心自己会失去工作,对岗位的不舍固然会有,毕竟也二十年了。但更多的是害怕不能给自己孩子提供好的生活,怕孩子跟着受苦受罪……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我过得不好。

        就这样吧。

        乔雨笙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自己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大就好了……

        乔雨笙揉了揉嘴角,搓出一个生硬的弧度,打开家门紧紧抱住坐在沙发上沉默的两个人。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好想你们啊……”

        她努力压制住紧紧涌上来的泣音,抱着最最爱的两个人,将希望的种子撒下,从未有一刻如此盼望着长大。

        殊不知,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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